五年后。

“大捷，大捷！”

“谢将军收复洛阳了！谢将军收复洛阳了！”

建康城中，军中信使驾着快马在路上狂奔，口中还嘶吼着一句话。街道上的百姓连忙慌慌忙忙地躲闪到一旁，但听着军士喊出来的话，脸上都立马换成欣喜万分的表情。

洛阳！那可是与长安并立的两大都城之一啊！自从北地失陷，士族黔首南渡而来，二都也陷入胡人之手二十多年，大晋子民无一不盼望着能收复旧都，把那群胡虏赶出中原大地，但经历过北地战乱的人都知道，那群茹毛饮血的胡人实在太过强大，晋民们理智上都是有些绝望的，不知何时才能重归故土。

所有人都未曾想到，三年前军中突然冒出了一名小将，力能扛鼎，且武艺高绝，每每上战场都能在胡虏中杀穿一个来回，他是完全靠着军功一步步从最低级的士兵升到将领的位置的，三年前这小将虽年仅有十六岁，却令军中上上下下都十分赞服，他为主将时，每回都事先士卒，那不畏死的身影鼓舞了一个有一个士兵。

渐渐地，他名声也传到了建康城中，这小将正是当初突然要去从军的谢伏，他果然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人，没几年，“谢伏”二字已传得天下皆知，于晋朝子民，自然是如战神般的存在，而之于胡人，则是提起都恨得咬牙切齿的一个人，甚至谢伏已成为他们恐惧的源头。因遇到过谢伏的胡人都知晓，这晋朝小将完全不畏死亡，能以一当十甚至当百，战后也拒不纳降，这几年被他杀死的胡人都能堆成好几个京观了。

而今，谢伏竟把东都洛阳也收复了，怎能不让人振奋！

“谢将军今年该回来述职了吧，他上回回建康还是两年前呢，那时候他还名声不显，我都没好好瞧上一瞧。”

“为二舅家的三小子是司徒家的门房，最是消息灵通了，据他说，此次大捷过后，朝廷也要修整兵马，下回再出兵就是一鼓作气收复中原了，此次谢将军也定会跟着大军回返。”

沿路的百姓嘀嘀咕咕地交换着自己知道的信息，心中无比期待能见到当朝战神谢将军。

谢灵均自然也在报信的军士刚入城便收到了这个喜讯，而她彼时正在检查司马萳的课业。

小皇帝司马萳今年已十三岁，脱去熊孩子的外表，已有了些少年英气，这几年在谢灵均的教导下，司马萳也渐渐沉稳起来，虽仍旧天性烂漫，但好歹被谢灵均掰回了正途，小小年纪就有了明君之相。司马萳本就天资聪颖，只不过之前都把那份聪明没用在正路上，而今回归正轨，让所有人都感慨大晋后继有人。

几日前，谢灵均给司马萳出了几道民生相关的考题，他答得颇为认真，正当谢灵均认真看着他的作答，而司马萳也面上隐含紧张地等待着时，小太监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

还没等掌事太监训斥他毛毛躁躁不守规矩，小太监立马喜笑颜开地禀告道：“圣上，洛阳收复了！”

“什么！”

小太监话音刚落，司马萳猛地起身，带倒了几案上的数个卷轴，这些年来他装沉稳装习惯了，已很少有这样喜形于色的时候，小太监也被吓了一大跳，才突然发现自己实在有些冒失了，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答道：“圣上，八百里加急，谢将军收复洛阳了！”

听到“谢将军”三字，司马萳缓缓沉静了下来，自以为不惹人注意地偷偷瞟了一眼谢灵均，见她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才撇了撇嘴，微微咳嗽了一声，沉稳地说道：“此乃大事，传召群臣入宫议事。”

掌事太监立马领命退下。

因时间并不紧急，司马萳忍了忍，却还是没忍住，对着谢灵均调侃了一句：“你家的小狼崽又立功了，卿有何感受？”嘴上说着，脸上还露出了一副贼兮兮的笑容。

司马萳这几年对着外人倒都是一副少年天子的沉稳样，但许是憋得狠了，面对亲近之人始终残留着一丝熊孩子的气息。

小小年纪便阴阳怪气，定是跟着司马瑛那个脑洞奇特的女人学坏了，谢灵均无奈地想到。

“你皮又痒了？”

谢灵均淡淡地扫了司马萳一眼，把他看得浑身一个激灵，很想扇自己个嘴巴子，干嘛要嘴贱，这女人心狠手辣，这几年揍他的次数还少了吗？也不知道她从哪学来的那些手段，揍人光疼在肉里却不留下任何痕迹，让姑母每每觉得他是在耍赖，故意诬陷这个温柔的“师父”。

司马萳接收到了警告，嘿嘿一笑，连忙说道：“我前头有事，走了走了。”忙不迭地跑出了大殿，去前头跟群臣议事了。

谢灵均看着他的背影，失笑地摇了摇头，想到司马萳刚刚调侃的话语，竟一时有些失神了，没想到那年随手捡到的小狼崽，真长成个顶天立地的人物了。谢灵均嘴角勾了勾，这念头在她脑子里不过一瞬，又继续看司马萳的课业了。无广告网am~w~w.

过了几个时辰，司马萳不复出门时的闲散，竟怒气冲冲地回了大殿，进来了也不说话，直接倚在榻上，大口喘着粗气。

掌事太监不停地劝这小祖宗消消气，但司马萳始终没有平息，又拿委屈且愤恨的眼神偷偷地不时看谢灵均一眼。掌事太监也只好朝着谢灵均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谢灵均终于从卷轴中抬起头来，直接对上了司马萳没来得及收回的眼神，他脸上瞬间有被抓包了的窘迫感。

谢灵均并未点破，而是温和地问了一句：“又是哪个惹你了？”

听着谢灵均问他，司马萳好似受了委屈终于找到大人撑腰一般，嘟囔着：“还不是那老头子！”

“他定是怕谢伏回来后，声明压过他王氏，才死压着谢伏的奖赏。”

谢灵均挑了挑眉，问道：“先来说说你准备奖谢伏什么？”这熊孩子时常想一出是一出，很多次王琰的反对也不是没有道理。

“汉朝有十七岁的冠军侯，我大晋目前还比不上强汉，但谢伏也不过年十九，勉强可封一冠军侯，以效前人。”司马萳颇为嘚瑟地说出这句话，明君名将，可不正好成就一段佳话，只可恨被那老头子拦了一手。

“唔，冠军侯，倒也还算恰当。”谢灵均点点头，竟没有对司马萳这一决议有什么意见。

司马萳立马喜笑颜开，嘴咧开得老大，“我就说了，还有哪个封赏比得上‘冠军侯’这个爵位，只是王老头竟说什么少年得志，不可封赏过高，以后便封无可封了。”司马萳显然还是在愤愤不平，提起大权臣王琰来仍旧面带怒色。

“我这些年教你的东西都忘了吗？”见他控制不住怒气，谢灵均声色淡淡，问了一句。

听着谢灵均喜怒不辩的声音，司马萳面色一僵，而后尴尬地挠了挠头。

“气急了，就忘了。”这句话声音小得几不可闻。

殿中静默了一瞬，司马萳轻拍自己的脸颊，稳了稳神，突然抱拳对着谢灵均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师父提醒。”

谢灵均见着他的动作，只点了点头，没再过多言语。

“去请裴刺史入宫。”

司马萳又接着吩咐了宫侍一句，谢灵均见他行事开始有章法，心中暗暗点头。

裴刺史名令先，在谢伏横空出世之前，是晋朝最年轻有为的将领。他出身一般，原本只是一屠夫，只因做宫女的妹妹被先皇临幸后一举得男，生下了王朝继承人，屠夫便也随着一同鸡犬升天，成了贵人，裴令先正是司马萳的亲舅舅。

先皇为了稳固独子的地位，大力扶持这个本来出身微贱的太子舅舅，还好裴令先本就是个可造之材，只是缺人慧眼识珠，先皇见他生得剽悍，便让他领兵做了个将领，裴令先于军事上竟有敏锐的直觉，先帝更是认真培养，先帝去世前，裴令先已被升到了荆州刺史这个位置，又替这个小舅子娶了顶级世家袁氏出身的妻子，只期望他未来能与王氏稍稍抗衡，保住司马萳的皇位。

司马萳熊孩子时期完全不理解先帝的苦心，只觉得自个有个曾为屠夫的舅舅十分丢脸，且这个舅舅不通文墨，完全一副粗人做派，便也对他毫不亲近。

待到后来，他通晓人情世故，才知晓这个舅舅是父皇留给他的一柄利剑，且那人只不过是不善言辞，其实心中十分疼爱自己这个外甥，在司马萳的有心修好之下，舅甥两人近几年关系已十分融洽。

舅甥之间心结解开，联合起来竟不输王氏在朝中的势力，而王琰老迈，裴令先正当壮年，司马萳可见少年天资，人心便自有偏向。而后又出了个谢伏，虽只这几年间只回朝一次，却拒绝了王氏的示好，反而与司马萳颇为投契，朝堂之上再也不是王琰一手遮天的情形。

如今司马萳又派人去请裴令先，自然不会是单纯地想见舅舅，而是希望他能帮自己扛住王琰的压力，谢伏的冠军侯，他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