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灵堂里点着的白烛也快燃尽,那火焰一下子蹿得老高,又猛然压了下去,让墙上的影子夸张扭动如同张牙舞爪的妖魔。
远处,不知哪里的野猫忽然发出凄厉的叫声,咕噜咕噜平添几分渗人。
许傅一个人枯坐在灵前,陪着个死人坐在那里,心中倒没什么害怕的。
毕竟,自己也算是死过一回。大家都是死人,有本事你也爬起来啊?
脑海里又闪过那辆横冲直撞的大货车,冰冷与疼痛仿佛再次袭来,让他汗毛倒竖……
呼……
许傅长出一口气,忽觉肚中有些饥饿,拿起供桌上的一块点心,也不嫌忌讳直接送进嘴中大口吃了起来。
既然贼老天给了自己第二条命,那就算是赚大发了,还有什么好碍手碍脚,怕前顾后的?
吃着点心,许傅心中渐渐有了主意。头一遭命里自己就那么不明不白的遭了车祸,这一次休想再被别人掌控自己的命!
刚小妇人的话倒是提醒了他。那男人能如此嚣张跋扈,有恃无恐,不就是因为他手中有枪吗?!
枪……许傅暂时是搞不到,他只能借势。之前在维多利亚号上,医生似乎说过,郜州是新开放的口岸,帝国特使正要去那里考察?白天时候,驴车正是跟着洋人的驴队回的郜州,这么说,他们已经在郜州府上了……
许傅按着口袋,手指轻轻扣打着里面硬邦邦的手机壳,目光落到了供桌后的水晶棺上。这手机,或许还真有些用处……
……
天刚麻麻亮,许傅就从灵堂里溜了出来,蹑手蹑脚来到老管家吴伯的偏院。便宜老爹对这位忠仆不薄,让这个老光棍独住一户。
吴伯的卧房里还亮着灯,许傅迈进院里时刚刚吹灭,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吴伯背着个包袱走了出来。
许傅愣了愣:“吴伯,你这是要去哪?”
“少爷?!你怎的来这儿了!老爷的灵堂里可不能离了人!”
短短一晚上,吴伯的脸上就多了不少皱纹。他见了许傅也面色一变,急忙道。
但是很快,不等许傅开口,吴伯就又面色一黯低下头,低声喃喃:“也是,老奴已经被赶了出去,没资格再管这些……”
“吴伯……”
许傅刚开口就被老管家打断,拿下肩上的包袱递了过来:
“少爷,你也不必安慰老奴,老奴这就回乡下老家了,本想去灵堂再见你和老爷一面,哎!这是老奴这些年来的积蓄,你省着点花罢!现在不比以前了……还有,信里催你跟邱小姐完婚是假的,不这么写怕你不肯回来,没想还是晚了……不过听说邱老爷已经从皇城告老还乡,倒是可以去投奔,邱家一介清流,定然不会毁约!”
“吴伯!”许傅忽然生气地喝道,“谁说要把你赶出去的!你难道真信了那张纸?!”
老管家一怔,看着许傅的目光里慢慢多了几分宽慰。他惨然一笑:“老爷的字迹,老奴怎会不认得?!不过,你也千万别怪老爷,他时不时会晕得昏天暗地,或许只是一时糊涂……”
“那份遗嘱是假的。”
许傅冷冷道。见老管家依旧不信,又压低声音,神秘地解释道:
“昨晚守灵时,我爹托梦给我了,亲口这么说的,他也是迫不得已……”
“啊!这……老爷!!”
老管家脸色煞白,双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朝灵堂方向使劲地磕着头:“是我没用!是我没用啊!”
说罢,他又哆哆嗦嗦从怀中摸出一把精巧的青瓷剪刀,咬牙切齿道:“一定是那个狐狸精!老爷如何会突然撒手人寰?一定是她从中使坏!我,我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为老爷报仇!”
老管家双目通红,眼见就要冲出去拼命,许傅赶忙一把拉住他:“吴伯,莫激动!我爹托梦时已经交代给我应对之策,你难道不听他的话了?”
“不敢!不敢!”
老管家打了个哆嗦,慌忙摇头,又抬头一脸希冀地盯着许傅:
“老爷托梦时是如何说的?”
“天机不可泄露。”许傅若有其事地摇摇头,又附耳低声道:“我要出去一趟,你帮我找些东西来……”
天色尚早,俞口县街上没什么人,一辆驴车就靠在许家阔气的大门不远处,正是载着许傅从瑜洲城来的那辆。
一辆小驴车可不敢孤身返回,车夫还要在郜州府的地界盘桓一日,等官家的商队去瑜洲城采买时再跟随前往。
“老哥,醒醒!”
许傅摇了摇靠在驴车上打盹的车夫。夜里有些凉了,车夫将双手揣在袖子里,鼻头也冻得通红。
“啊!少爷!是您啊!小的给您请安了!”
车夫揉揉眼睛,见到许傅慌忙行礼。没想这位穿着洋人衣服的先生,竟然是位富家大少爷!这可了不得哩!富人和当官的怕洋人,可是穷人就怕富人和当官的哩!
许傅从怀中又掏出一串彩釉钱递了过去:“还要麻烦老哥再跑一趟郜州府衙门。”
“好说!好说!”
车夫从驴车上跳下来,慌忙拍打着被自己坐皱的坐垫,恭恭敬敬扶许傅坐了上去。然后检查缰绳,举起鞭子狠狠抽向毛驴的屁股。
嗯昂嗯昂——
郜州府衙门离俞口县倒不是很远,用不着一个时辰便到了地方。
日头已经升到半空,照得人浑身暖洋洋的,商贩们都摆出摊来好不热闹。这郜州府和瑜洲城相比又是一番光景,不过许傅可没心情细看,直直奔向府台衙门。
衙门口两个差役正凑在一起聊天打屁,一旁喊冤鼓破的不成样子,也不见有人来修,两只镇宅瓷狮倒是光洁饱满,威武无比。
“请问——”
听到有人问话,差役绷着脸转身喝道:“有甚冤屈?先到县衙申诉去!”
“啊!先生!对不起——哎?你是……”
那差役一转身便瞅见了许傅身上的黑色礼服和礼帽,还以为是昨晚住进衙门里的洋大人,忙不迭要认错,转念一想,洋人怎么不讲鸟语?定睛一看,原来面前这位不跟自己一样是黄皮肤黑眼睛么?
不过,穿着洋人衣服,大概也不是什么普通人,还是客气些的好……
许傅愕然,很快想明白其中关窍,打蛇上棍地矜持点点头:“我是来找朋友的,特使先生现在在衙门里吗?”
差役刚要答话,府台衙门的地面猛然震了震,一条裂缝竟然自衙门口的青石台阶上蔓延开来。
“哎呦亲娘!地震了!”
两个差役顾不上答话,拔腿就跑。
许傅也吓了一跳。但他还是咬牙定了定神,今天就是真地震了他也得进去,更何况,刚刚的震感并不是很强,而且转瞬即逝,估计问题不大。
然而,就在他要伸手推门时,衙门口的两扇红门却忽然自里面被撞开了。几截蟒蛇一般的黑色触手正从地面钻出,飞速蠕动,四周精心摆放的白釉花瓶被抽裂,碎片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