郜州府位于越州腹地,四通八达:
北荫吴都繁华之便;南享瑜洲开海之利;向西策马,便可一路驰骋至桑州的江南盛景;向东翻过瓷岭,再过数城,则是大顺漫长的海岸线,不时出现列岛海盗的踪迹。
若非无险可守,那定会是兵家必争之地,起码也得有个协营驻防,而不会仅仅是个归府台节制的郜州营,还陷入猖獗的匪患之中。
郜州府又辖俞口、永丰、瓷陵、富津四县。俞口县在最南,永丰县在最西,瓷陵县在最东,富津县在最北。
富津,津即渡口之意。古时梅江分出支流,曾在此地设有航运渡口,一时繁华无两,是名富津。
沧海桑田,如今河流早已改道,但地名还是流传了下来。这里依旧是郜州府的商业重镇,距吴都最近,匪患也最重。
郜州营便驻防在富津县外,一千绿营军每日操练,时刻为剿匪做着准备。
许傅、陈二狗、连同老管家物色到的三名亲信,一行五人马不停蹄,晌午时只在郜州府稍作歇息吃了些便饭,终于在日落前赶到了郜州大营。
只是眼前的景象,和许傅预想中相去甚远:
入眼先看到的不是校场,而是一个脏乱的猪圈。里面养着几头比人还瘦的猪猡,几个兵勇模样的人正在无精打采地喂猪。
再远处些是十余亩薄田,里面长满荒草,一看就是长时间无人打理。
目光所及,最里面的才是操练校场,只有零星几个人。
许傅带着属下一路往校场的方向走,几个干活的兵勇抬头看了他们几眼,目光里只有好奇,却并无阻拦之意。
警惕性太差了。许傅暗暗摇头,若是遇到土匪袭营,连个放哨的都没有。
“站住!干什么的!这里是军营重地!”
直到快到校场了,才有一队巡逻的兵勇们拦住他们,一脸凶横地喝道。
许傅丝毫不露怯,从怀中掏出委任状,拿腔作势念道:
“委任状:兹委任俞口县许富为郜州营百长,领一汛之兵。此状,大顺朝郜州府台冯至顺,永昌十二年八月。几位兄弟,我是来上任的,劳烦通报一声吧!”
巡逻的兵勇们互相看了一眼,面面相觑。最后,一人抱拳道:“原来是许百长,失敬!今日黄把总不在营中,待兄弟先去禀报王把总!”
许傅心中一动,面不改色地摸出几文彩釉钱递了过去:“那就劳烦这位兄弟了。”
“好说!”那人欢喜接过钱,揣进兜里,转头走向校场后的营房。
“这些钱兄弟们拿去分了吃酒!”
许傅又摸出一吊彩釉钱,向着剩下的兵勇们抛去。几个巡逻兵勇慌忙扔下武器,七手八脚去抢钱。
“兄弟我初来乍到,还要向哥几个打听打听这这营中情形,也好不闹出什么笑话来。”
见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分到了几文钱,许傅又笑眯眯地开口说道。
拿了钱,巡逻的兵勇们看着许傅的目光亲切无比:“好说!许大哥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弟兄们知无不言!”
许傅想了想问道:
“刚那位兄弟说,黄把总今日不在营中,要去禀告王把总。几位兄弟可知道这两位把总大人的跟脚啊?”
这话不问则已,一问几个兵勇脸上都生出不忿之色,你一句我一句嚷嚷起来。
许傅静静听着,慢慢梳理出了个大概:
自从这郜州大营的千总被前任府台大人提拔走后,职位一直还空缺着。目前营中仅有黄把总、王把总两位主官。
王把总屠户出身,一路从兵卒做到把总,在军中颇有威望,但是却不受冯大人待见。黄把总是冯大人新提拔上来的,据说还有些沾亲带故,颇受青睐,一时风头无俩。
许傅点了点头,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倒是常有的事。他接着问道:
“原来如此,多谢几位兄弟讲明。我看今天这校场上没什么人,莫非是都有任务在身么?”
“有个屁!”
一个兵勇忽然骂了起来。接着,又道:
“许大哥莫怪!俺是个粗人。这两日黄把总出去潇洒,他手下的兵不是溜出去喝酒,就是在营中睡大觉,你又能看见几个?”
许傅心中生疑:
“绿营军中不是有千人么……”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黄把总的那一半兵歇了,不是应该还有王把总的一半?
兵勇冷笑一声:“嘿!老爷们的账本上的确是有千人在吃饷……”
吃空饷。许傅心中一叹,不由升起一股荒谬之感。
这就是冯大人口中“兵肥马壮、可堪一用”的绿营军?靠这帮人真的能剿匪?
“许百长!请随我来!王把总在营中等候!”
许傅还要再问,那位去报信的兵勇已经折返,拱了拱手喊道。
许傅点点头,吩咐属下在外面等着,自己拿着委任状,跟随报信兵勇直奔兵营。
“大!大!大!开了!七点!庄家赢!”
远远的,就听里面传来阵赌博声。许傅一阵手痒,心中暗暗称奇。营房里设赌场,这军纪可真够散漫的。
营房里此时聚了不少兵勇,全都赤着胳膊,喊得面红耳赤。王把总一脸浓密的络腮胡,生的膀阔腰圆,正熟练地摇动着碗中骰子,玩得兴高采烈,压根就没搭理许傅。带路的兵勇也未通报,直接转身走了。
许傅从怀中掏出两吊钱来,扔到桌上:“这一把我来坐庄如何?”
喧闹的营房里霎时一静,兵勇们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又来了一人,不由得窃窃私语。
王把总望着许傅咧嘴一笑,将手中罩着骰子的碗推了过去,又挑出一文钱来:“这把我压大。”
兵勇们互相看看,并不出手。
许傅点点头,拿出碗中三颗骰子放在左手心掂量掂量,然后忽然一扬手,将骰子向空中抛去。
兵勇们齐齐一惊,这人是来砸场子的么?!
说时迟那时快,许傅右手抓碗,干净利落地往上一扬,鹰起鹞落间三颗骰子就被罩入碗内,发出悦耳的摇动声。
“好!”
几个兵勇忍不住喝彩,这等熟练手法,似只有那赌场中老千才做得出,面前的这位年轻人可真是藏龙卧虎!
许傅在空中摇动几下,然后将碗扣在桌上。
摇定离手。
有老兵过去取开碗,发出一声惊呼。
原来,碗中的三颗骰子竟然整整齐齐地摞成一竖列,最上面赫然是个一点!
老兵将第一颗骰子取下,喊道:“四点!”
王把总的面色微变。
把总要输了?兵勇们忍不住围过来,挤了个水泄不通,催促着看最后一颗骰子:
“开!开!开!”
“六点!大!把总赢了!”
忽然,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本以为把总必输无疑,谁知竟然险险地摇出了个十一点来!
王把总的眉头跳了跳,咧嘴哈哈大笑,向着许傅抱了抱拳:“许百长好手段!我王老虎佩服!”
“让把总见笑了,今后还请多多关照!”许傅也抱拳一笑,将委任状递了过去,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
“他娘的!人都死哪去了!尿性!”
深夜,黄把总这才醉汹汹回到营地,向着手下的亲兵骂骂咧咧,心中感慨那冯大人别看模样瘦小,酒量却是惊人,也不知妹妹受不受得住?
“听说营里来了个许百长,可是我那六郎兄弟来了?”
黄把总喝了碗醒酒汤,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抬头问道。
亲兵们互相看看,疑惑道:“白天是来了位许百长,但好像叫什么许富,现在在姓王的营中。”
“许富?”黄把总眉头一皱,“你们可听真切了,是叫许富,不是许六郎?”
“小的白天亲眼所见。”一个亲兵赶忙点点头,“那人还拿着府台大人的委任状哩!上面白纸黑字写的是俞口许富!”
黄把总听了这话,微微坐直身体。府台大人的委任状,自己怎的不知道?这小子什么来历?怎么跟姓王的搞在一起了?
看来,还得让妹妹多给冯大人吹吹枕边风,探一探虚实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