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傅出了府台衙门,几人快马返回军营,准备再向王把总告几天长假。
情况有变。若是詹姆斯爵士真的听从了建议,向冯大人施压剿匪,那正好坐山观虎斗,鲤鱼出火池。
许傅是实在没想到,局势会变得如此之快。冯大人已经对自己生出间隙,说不定已暗中将自己当成了洋人那一边的人,之前短暂的蜜月期迅速破裂。
而詹姆斯爵士又盯上了许家的几千亩地,恨不得杀鸡取卵,巧取豪夺,自己的处境可以说是两头为难。
还有黄把总。虽说现在暂时没有发难,但是许六郎的事依旧是个定时炸弹,不知何时会突然引爆……
诸般压力下,许傅这才决定将水搅浑,而且越浑越好,这样各方才会将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而自己也能在夹缝里求生存。
四支枪暂时足够了,再加固一下坞堡营壁,训练兵丁以御匪患,许家也能算得上是一方豪强,如同长了刺的刺猬等闲动不得……
然而,几人回到军中时,却发现军营里不见了往日的懒散,到处弥漫着一股紧张和压抑。
“这位兄弟,营中是出了什么事吗?”
许傅顿感不妙,偷偷拉住一个巡逻的兵卒悄声问道。
兵卒有些心不在焉,见是许财神发问,还是草草拱了拱手道:
“百长不知道么?两位把总已经下令,今日早早埋锅造饭,人衔草,马衔枚,天黑前奇袭匪营!”
“什么?!”
许傅吃了一惊。詹姆斯爵士的速度绝对没有这么快,那这就是……冯大人的意思了?!
可是绿营军军纪如此涣散,吃空饷的人数又将近一半,冯大人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难道真的指望这帮人去荡清匪患吗?
许傅心中计较一番,当即决定也不去找王把总告假了,而是立刻带着几人偷偷开溜,准备先看一看此战结果再说。
然而,事情有时偏偏就是这么不凑巧。
许傅刚勒转马头准备开溜,就见黄把总带了一队人马从营外返回,正好撞个照面。黄把总似笑非笑道:
“许百长回来的正是时候。接府台大人军令,郜州营上下官兵,今日奇袭匪巢。临阵脱逃者,斩!许百长这是要——”
“在下正要回转军中。”
许傅面不改色,心中骂了句晦气,只得返回营里。不过他倒也不太担心,自己手里已经有四杆枪了,足以在战斗中自保。
炊烟很快从营中升了起来。兵勇们的心情普遍都有些低落,以棚为单位挤在一起吃着出征饭,也没什么胃口。
很快,一缸缸兑过水的米酒被抬了上来,每人倒上半碗,算是壮行酒。
啪!
一个兵勇喝完碗中酒,将粗陶碗狠狠摔在地上,然后抄起身旁的陶矛走向营外。
啪!
啪!啪!
仿佛是一个信号,军营里很快响起一连片的摔碗声,粗陶碎片摔得遍地都是,倒有几分壮烈。
王把总已经披好了甲,从营帐中走了出来。他身上明晃晃一片,仿佛从秦陵里走出的兵马俑,只不过那上面的甲片换成了白花花的军瓷。
他背着一把恶獠步枪,腰间挎着柄大刀,走得虎虎生风,来到许傅面前,咧嘴一笑:“兄弟,等会儿就跟在我身后,定保你无恙!”
“多谢王大哥!”
许傅赶忙抱拳答谢。他们几人将枪用布裹着,平时藏得小心,军中竟无人发觉。
呜——
呜——
营外忽然响起令人心头发慌的低沉号声,是出发的集结军号。
王把总拍了拍许傅肩膀,牵过亲兵手中的黑头大马,带着麾下百余人向着营外走去,倒是毫无惧色。
军营外,黄把总的人已经集合完毕了,三百余人站在一起,声势可要比王把总麾下浩大许多。
两队人马合作一处,却泾渭分明,默不作声地向着匪营奔袭而去。
走着走着,许傅慢慢皱起了眉头。
部队是在往西走,现在正好赶上落日,那阳光耀地人几乎睁不开眼。
“王大哥!”许傅纵马赶了上去,小声问道,“匪营难道是在西面?”
“没错。”王把总点了点头。
许傅面露古怪:“偷袭不是一般都在晚上吗,为何偏偏要赶在日落?而且现在这个时候,他们看清咱们容易,咱们看清他们可难啊!”
王把总听了这话,毫不在意地笑了起来:
“贤弟有所不知,那班蟊贼和常人不同,不少是白天睡觉,晚上才出来行凶。府台大人定是料到此点,这才用出奇兵!而且,些许蟊贼,土鸡瓦狗罢了,发现咱了又能如何?”
许傅点头称是,心中疑虑却依旧丝毫不减。谁说土匪白天不出来的,自己可就亲眼见过!
部队继续向西进发,前方是一片低矮的山谷,一轮红日坠落谷中,土匪的老巢就在里面。
许傅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前面的地形,太特么像是个大口袋了!
“哎呦!”他忽然捂住肚子一声痛呼,“哎呦呦!”
“怎么了,贤弟?”
王把总听到动静,关切地回过头。
“不行了!腹中绞痛,定是中午吃坏了肚子!我先去拉泡屎,再来追你们!”
说罢,勒转马头向着一旁几米高的低矮山坡跑去。陈二狗在后面向其余几人使个眼色,也哎呦哎呦地痛呼起来,一班人跟在许傅身后一起去拉屎。
王把总苦笑笑,怎会不知许傅心思?但也并未多说,没有治他临阵脱逃之罪。那边黄把总深深地看了许傅几人一眼,策马率先带领麾下冲入谷内。
吁——
许傅骑马来到小山坡的最高处停下,向着山谷内眺望。夕阳坠落山谷,迎着光几乎很难看清东西。
“小AI”
他在内心呼唤道。
“我在。”
“逆光拍摄,镜头放大!”
许傅的双眼发热,瞳孔如同机械光圈收缩一下,面前的画面瞬间清晰了。
小AI没有拍摄功能,但是能够通过许傅的双眼实现镜头的缩放,这也是他摸索出来的妙用。
嘶!
然而看清谷内的画面后,许傅却不由吸了口冷气。
山谷后面,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
那是土匪的伏兵,正居高临下扎成个大口袋,等着官军傻傻地往里钻!
目光所至,黄把总一马当先,领着麾下三百余人率先扎进了口袋里。骑兵冲在最前面,步兵们撒腿跟上。
许傅呼吸微微急促,心头竟然有些期待。或许,这个大敌今日能折在这里呢?
然而,一片平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直到王把总带着人紧随其后,冲入山谷后,那些土匪们这才纷纷现身,拉开弓箭抛射。几杆恶獠步枪同时开火,在空中划出焦灼的轨迹。
王把总身旁的兵勇们瞬间栽倒一片,马匹嘶吼逃窜,一时间陷入大乱。
黄把总此时已经带着亲兵们骑马冲到了半山坡,混在土匪旁边,调转枪头向着身后混乱的官兵们开枪射箭,也不顾那些兵究竟是王把总的,还是自己的。
在耀眼的落日掩护下,竟让人一时分不清谁是兵来谁是匪?
可是这一切在许傅眼中却清晰无比,让他自脊髓中生出一阵寒意。
原来如此,他全都想明白了。
冯大人啊冯大人,真真是好手段!土匪的钱,剿匪的钱,竟全都让你一个人给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