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门后续2

《九门后续2》

第66篇舟船明日是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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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枕头爱睡觉

解九从一个饭局上撤下来,刚回到家就看见了坐在客厅里喝茶的二月红,悠闲自得的仿若在他自己的四合院,解九虽早有预料,却还是客气开口问到,

“二爷,许久不见,今儿怎么想起来我这里看看了?”

二月红起身对解九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说着没什么大事,却又从自己的怀里拿出张大红色的请帖来,笑道,

“九爷怕早就猜到了吧?”

解九给自己倒了杯茶,解一解口腹中的酒气,比了个请的手势,坐下来悠悠然道,

“几天前收到的时候我就想,五爷和二爷一定会问我去不去,这不?五爷昨半晚才打电话过来,非说什么东北太冷不想再去,让我帮他带份礼呢。”

解九的话印证了二月红的猜想,张启山果然是给九门旧人遍发了邀请函,剩下的人里,霍仙姑自是只会把请帖束之高阁,只有他们三人会纠结一二,只是自多年前长沙一别,他们与张启山基本断了联系,也不知这次意欲何为?

二月红本想问解九,却没想到解九先问道,

“莫非二爷还有去的打算?”

二月红摇摇头又点点头,纠结沉吟后又摇头,好一会儿才问道,

“听起来九爷也不打算去?”

“俗事缠身,怕是没时间去了,更何况这个时节,东北寒风烈烈,恐怕头疾加重啊。”

解九语气带着几番别有深意,二月红在一旁沉默不言,似乎还在纠结,解九见他这样,叹气道,

“我知道二爷自矿山之行后,就看淡了许多,但这次不论恩怨,我也是劝你别去的,我并不是担心佛爷会做些什么,只是既然已分道扬镳,又何必藕断丝连?”

二月红闻言一愣,莫名其妙的看着解九,好笑道,

“九爷你莫不是喝多了?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和佛爷之间有什么不得了的故事一样,我又不是齐铁嘴,哪里来的什么藕断丝连?”

解九只是低头笑,感慨道,

“这世间的情义,总是该断则断的。”

二月红总觉得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却没抓住,因为在同一时刻,他终于找到了一个说服自己去东北而不能被反驳的理由,他端起茶喝了一口,对着解九笑到,

“你和五爷的贺礼由我转交如何?我想了想,我们中总得有人去替齐铁嘴看一看佛爷的婚礼道句恭喜吧?”

解九听他这么一说,果然不再阻拦,等吴老狗把他的礼从杭州寄来,二月红就踏上了去东北的火车。

现在已经是深秋,虽然做好了东北一定冷的准备,二月红下车的时候还是被冷了一哆嗦,紧跟着随着人流往出站口走,小心的提着两个大箱子,二月红边走边骂自己多事,帮人转交什么贺礼,直接寄不就行了,这两个礼物又贵又重的,好好的非透露出一股暴发户的气息来。

抱怨着就出了车站,人流分散后,二月红终于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刚哈了一口白气出来,就听见有人叫了声二爷,身上顿时多了件大衣披着,两只手也一空,做事这般周到顺手的估摸着也就只有张副官了,当年在长沙也是这样,只不过对象是齐铁嘴,而且在齐铁嘴和张启山确定关系后变本加厉,有时候吴老狗都看不下去,调笑齐铁嘴是桃花拦不住买一还赠一,齐铁嘴笑骂着滚一边去,说道,

“你以为那个呆瓜是尊敬我啊?他还不是为了佛爷,真心待佛爷的他尊敬,佛爷真心待的人他也真心待,那些佛爷不待见的,他敢分分钟给毙了。”

可自己可算真心待张启山的人?应该算吧?不然何必一个人跑这东北?然而他始终也不是为张启山而来。

二月红边没边的想着边跟着张副官钻进了车子里,车子里暖和,他刚把披着的衣服拿了下来,副官就启动了车子,二月红没来过东北,多少是有些好奇的,副官跟他说了一些风土人情与奇闻异事,两个人渐渐聊了起来,也聊了些九门剩余几家的情况,谈着谈着,副官突然道,

“真是对不住了二爷,其实你能来,司令……佛爷高兴得很,本来说要来接你的,可不巧怀安少爷的飞机误了点,佛爷来不及从机场赶过来,又怕你等急了,就让我来接你。”

“怀安少爷?”

二月红不太在意张启山来不来,他本想着张启山现在作为军区司令,肯定有很多事要忙,只是听副官解释,很是奇怪,这又哪儿来的少爷?张启山是不止有了夫人还有了孩子吗?难不成奉子成婚?副官听他的疑问,从后视镜看了眼二月红,恭敬道,

“是八爷当初救下来的那个孩子,佛爷看他是个孤儿,就和齐家商量,让他入了齐家族谱,算是八爷后人,只不过打仗的时候怀安少爷一直和佛爷在一起,佛爷对他好,他也就认了佛爷做义父,所以也算是张家的孩子,称呼也是那个时候定下来的。”

二月红听罢,沉默了下来,街上往来嘻笑民风独特再吸引不了他,整个人都陷入了回忆。

三几年的时候,长沙成了一座被包围的孤城,无数人没了家,无数人没了家人,东洋人来势汹汹,好在军士们都存着与之一战的信念,保卫战打得异常惨烈,双方损失惨重,却都鼓着口气不退半步。

九门里的人大多也参与了进来,但毕竟家大业大,要顾及得太多,上战场的不多,主要是负责后勤保证,二月红是因为身无牵挂,自请上了战场,齐铁嘴本也是心挂天下的人,又一直要跟着张启山,所以也常常会在,问他怎么不怕了,他先义正言辞说国破家亡好男儿何俱生死,又摇头晃脑说佛爷会护他。

前者仿佛是张启山附体,后者还像一些齐铁嘴,可战争打得愈来愈惨烈,三四天不能闭眼已成常态,死去的尸骨堆积如山,战壕里多是带着红色绷带的士兵,自从被轰炸了城市,基础建设废了不少,张启山自己都已经挂了很多的伤,每天行色匆匆,二月红已经不记得自己多少天没见到其他人了,直到有一天,副官白着张脸找到他,说是齐铁嘴出事了。

二月红脑子一炸,乱糟糟的,回过神来已经和副官走在了赶过去的路上,快到的时候才定下心急切的问道,

“怎么会这样?”

“今天我们在城西,本来都已经守住了,撤退的时候突然被轰炸,又有几个没死透的偷袭,八爷护住了一个孩子,我们都没来得及,就——”

副官哭丧的语气戛然而止,彼时他们刚转过街角,就看见了在简陋的棚子里张启山和齐铁嘴,城外依稀有几分炮火,震得棚上灰烬尽数落下,旁边有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哭花了满脸血污,不知所措。

齐铁嘴半靠在张启山怀里,整张脸都没有血色,从二月红的角度看去,他的背部一片血肉模糊,胸腹部也有几个弹孔,正往外冒着鲜血,齐铁嘴怕疼,平常拉个小口子都能嚎上半天,现在却安静得很,虚弱到气若游丝。

二月红与齐铁嘴也算多年好友,见如此很是焦急,心里也有一丝恼怒,你说你一介书生,逞什么英雄?拿什么枪?上什么战场?你又不是张启山,命里哪有三昧真火?你是跟他久了都跟傻了吗?

忙向上前查看具体情况,却被齐铁嘴一句话打住了脚步,他说,

“佛爷,有点冷。”

声音很轻,却让张启山脸白了一层,张启山把他抱得更紧了一点,除此之外,无能为力,战事吃紧,医生都没有,二月红算是临时充当的军医,可离得越近他就看得越清楚,齐铁嘴伤得太重,无力回天,张启山估计也是知道的,所以即使知道他来了,也没有让他来看,只一味的抱着齐铁嘴。

张启山嘴唇有些颤抖,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齐铁嘴又喃喃道,

“你别担心,我睡着了就不冷了。”

张启山小心避开齐铁嘴的伤口,皱着眉仿若平常的霸道,声音却带着些许的恳求和颤抖,

“老八,看着我,别睡。”

齐铁嘴很是虚弱,却突然笑了笑,蹭了蹭张启山的颈窝,也不知是不是安抚,只听他说道,

“睡醒了我想吃莲藕炖猪蹄。”

张启山一愣,环着齐铁嘴的手紧了又紧,似乎只要抱得够紧,怀里的人就不会失去,他吻了吻齐铁嘴的鬓角,在齐铁嘴耳边低声道,

“好,我让人做,你看着我,再陪我说说话。”

似笑还哭。

齐铁嘴还在笑,眼皮累得要闭上,却还是努力的看着张启山,那眸中眷念不肯散去,他努力张口,却只能发出轻轻声音,宛如猫叫。

“佛爷……”

仅仅两个字就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的眼睛渐渐闭起,就这么安静的睡在了爱人的怀里,所有的该说的离别都停在一个名字里。

二月红不忍心的别过脸去,副官身上一身血污,见惯生死的八尺男儿也泪流满面,张启山低着头,依旧紧紧抱着齐铁嘴,血色染了他半张脸,没有撕心裂肺没有声嘶力竭,甚至没有眼泪,他就这么坐在那里,将痛苦与悲伤凝成了一尊雕像。

所有人都在担忧他,可他正常的不能再正常,冷静的葬了齐铁嘴,之后该上阵杀敌就上阵杀敌,该指挥若定就指挥若定,以一直的坚定如山,稳了快支离破碎的军心。

思绪随着副官的稳稳停住的车辆骤停,二月红向窗外望去,是一座方方正正的小院,院内是一座两层小楼,从外面看倒是朴素,张启山已经在门口等待,站姿一如既往的标准。

副官说了句到了二爷,就下来帮他开了车门,二月红调整好了表情下车,和张启山寒暄了几句,就一起走进了屋子里,二月红他们走进去的时候,屋内迎面走来一个青年,一身黑蓝色的西装,得体儒雅,看见张启山他们时脚步一顿,低了低头道,

“父亲,二爷。”

二月红猜到这就是齐怀安,笑着打了个招呼,而张启山看向齐怀安的眼神隐隐的温和,问道,

“你要出去吗?”

“是,我还没有来过这边,所以想到处看一看。”

“要我让人陪你吗?”

“不了,我就是想随便走走。”

“记得回来吃晚饭。”

“嗯。”

他们的对话平和自然,说不出是疏离还是亲近,二月红在一旁看着,也不插话,只仔细打量着齐怀安,虽看这青年也是一表人才,可二月红却隐隐的有些失望,毕竟即使明知不可能,他也是曾一直希望能在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一点故人的影子的,可是齐怀安偏偏谁都不像。

张启山带二月红去随意参观了下自己的屋子,这屋子虽不如外面看起来那般的朴素,也不如当初长沙的那般富贵,一切折中,倒也适合张启山现在的身份,回到客厅时,副官也已经进来了,泡好了两杯茶在一旁站着,身边还有一个女人,一直在碎碎念的数叨他,

“跟你说了多次了?别叫我夫人,也别做这些活计,你虽然以前是启山的副官,但也是他的家人兄弟,叫我该叫嫂子的,这些事我来做就行,知不知道了啊?”

副官只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没答应爷没拒绝,似乎是习惯了,突然看向这边,一手端着茶盘,一手敬了个军礼,

“司令。”

女子回过头来,一副你也帮帮我说说他的神情,却在看见二月红的时候停了一停,张启山对二月红介绍道,

“这是我未婚妻,奇庄。”

二月红上下看了看齐庄,然后转头一脸惊疑加鄙视的对张启山道,

“没想到多年不见,你变成了这样的人。”

张启山被他弄得莫名其妙,问,

“我变成怎样的人了?”

二月红指一指已经走到张启山身边的奇庄,一脸担忧,

“这姑娘成年了吗?你也下得去手。”

奇庄顿时乐了,被夸得喜不自胜,都有些飘飘然,拉着张启山问,

“这位先生是谁?你朋友吗?为什么从来没见过。”

张启山无奈摇头,二月红这样变着法子一本正经讨女孩子喜欢的做法倒也是许久未见了,只说道,

“这位是二月红,是我的老朋友了,你该叫二爷的。”

奇庄一征,有些犹疑,二月红忙摆手说道,

“什么爷不爷的,叫我红先生就好,现在不用那一套。”

奇庄似乎是知道他的担忧,急忙摇头道,

“不不不,二爷你误会了,主要是启山他老跟我说你们九门的故事,我一直以为只是他编出来的,毕竟太传奇了。”

二月红一征,最后只淡笑不语,却也突然很想问,张启山告诉你的九门故事里,有没有后面那段,他有没有告诉你,他是如何亲手把这些传奇毁掉的?

不过他终究是没有说出口,客厅外传来了一个人爽朗的笑语,伴着脚步声由远及近打断了他的一时冲动。

“启山兄,我们这算不算亲上加亲啊?”

话音才落,就进来一个人,直直想给张去启山一个拥抱,却被张启山毫不掩饰嫌弃的躲开了,二月红一愣,这不是贝勒爷吗?又听奇庄在一旁惊喜的叫到,

“堂兄!你回来了?”

贝勒爷笑着掐了掐奇庄的脸,说道,

“你这丫头终于肯把自己嫁出去了我当然要回来。”

二月红听他们的对话又是一愣,不过转而一想,奇本是叶赫齐佳的汉姓,他虽不知道贝勒爷的真实姓名,但也只贝勒爷祖上显贵,应该不是不下于叶赫齐佳的,这同是皇亲国戚,互有联姻也很正常,不过这一家子都对同一个人有所青睐,到也是有趣。

他看了眼张启山,耳边突然响起一个久违的女声,

“许久不见了,二爷。”

二月红脸色一变,转头正好看见不知什么时候进来正对着他笑的霍三娘,不由得惊疑出声,

“三娘?”

他这一声打断了正在叙旧的贝勒爷和奇庄,两人齐齐望过来,同时开口,

“二爷?你也来了啊?对不住对不住,刚刚没看见你。”

“嫂嫂,你们认识吗?”

二月红听见了奇庄的那声嫂嫂,僵硬的转头,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张启山,张启山不理,还带着看好戏的意味,二月红略为尴尬,却只得回过头跟霍三娘说道,

“三娘,真是好久不见了,我只是有些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也没想到你和贝勒爷有这缘分,失态了失态了。”

霍三娘见他的样子,掩面轻笑,贝勒爷三两步走过来,一手搂了霍三娘的肩膀,一边说道,

“二爷,以前的事三娘也跟我说过,她那时候年轻不懂事,若是有得罪,也请你大人大量。”

二月红表情有点挂不住,特别想问问贝勒爷,三娘跟你说的往事是哪方面的往事,酝酿了好半天才说道,

“贝勒爷言重了。”

贝勒爷见二月红脸色有些怪,却又不似是放不下,又说道,

“说起来我们两个这段缘分,还得感谢齐八爷呢。”

二月红想了想,分辨了一下他说的应该是齐铁嘴,又是纳闷又是好奇,那次下矿回来霍家易主,霍三娘不待见齐铁嘴到一个境界,莫非齐铁嘴还能在这种情况下撮合一段姻缘?

他下意识的扫了眼张启山的脸色,那人神色没什么变化,反而是奇庄见他好奇,兴奋了一张脸,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二爷我跟你说吧,我堂兄当初不是去长沙帮启山的忙嘛,局势稳定后齐八爷就说我堂兄这次一定能娶个美娇娘回去,我堂兄本来以为只是客套话,也没在意,结果上了火车就遇到了堂嫂,虽然不是什么一见钟情,可也是娶回来了,要说他不信八爷呢,人八爷可厉害着呢,堂堂齐门八算,一张铁嘴讨春秋,一路神算知听命,怎么会胡说八道?”

那语气说到后面,倒有几分让你们不听老人言的感觉了。

二月红有些惊诧于奇庄的态度,贝勒爷倒是习以为常,对着张启山笑道,

“哈哈哈哈,佛爷,我就跟你说不要总和她说以前的事吧?你看以这小妮子对八爷的崇拜度,要是八爷在这里估计就没你什么事了吧?”

对于张启山和齐铁嘴的事,贝勒爷并不是十分清楚,只觉得两人是很好的朋友罢了,霍三娘也不曾同他说起,说话难免不注意,张启山闻言,并不言语,反而奇庄羞红了脸,说着什么自己本来就喜欢这些但是一般算命的都是骗人钱财唯有八爷是精通易理看透天命的。

二月红看着也露出个笑来,想的却是,要是齐铁嘴在这里,也没这姑娘什么事了,倒也不知张启山到底说了些什么样的故事,能让自己未婚妻对齐铁嘴有着不止一点憧憬的与崇拜。

不过,这其实也算是件好事。

奇庄也没有多待,欢欢喜喜的就去准备了,女孩子对自己的婚礼总是格外的上心,当年怯怯如丫头,也会小声跟自己说凤冠不要太重。

念及丫头,二月红唇边带笑,张启山见他茶杯已空,就帮他添了茶,轻声问道,

“又想起夫人了?”

二月红被问得一愣,不禁想这岁月到底能改变人多少,当时见自己提丫头就烦的人如今倒变了个模样,却只点点头不多说,倒没想到这次却是掉了个个儿,张启山开始说了起来。

“这些年我也很想老八,总在想如果他还在,我们会是怎样的日子,前不久我回了趟长沙,那里变了很多。”

“改朝换代的,总是这样,你就看北京城,哪里还能看出十年前的样貌?说是日新月异,也真不为过。”

“我本想着去老八坟上祭一杯酒,跟他说说我终于要结婚了,只可惜坟被迁了,据说迁去了香港,我也不好再过去,也不知他重埋之地,是不是好风水有没有人常祭拜。”

“齐家人一生就是做这些的,当然会选好的地方,那边信这些,齐家过去也是有考量的。”

“我有时候喝多了也会看见他,坐在一旁吃着东西,两边鼓起来,好不容易咽下去了就对着我笑,跟傻狍子似的,你有见过傻狍子吗?改天带你去打两只,留着玩儿。”

“我是要回北京的,带什么活物啊?”

“可是傻狍子不会消失,等我醒过来他就不在了,我越是见不到他,就会越想他,直到想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二月红本来还在努力的接着张启山的话,可是张启山似乎不顾及他,只是自己说着自己的,二月红听出来了便不再开口,只摩挲着茶杯,听着张启山能说什么,

“大清洗以后我经常失眠,老五来问过我为什么,我给不出个答案,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对得起你们。”

“你若是冬天来,我们得在炕上喝酒,东北的冬天太冷了,冷得人心都结了冰,只有喝酒才能暖一些,可每次,他都跟我说,不要为难自己。”

“我分不清真的是他,还是只是我的自我安慰,我从来不信鬼神,可是这一次我真的很想信一信。”

“不过信了也不好,我当初跟他说我会年年给他暖上一壶酒,却是食言了,世上要真有鬼,他不得唠叨死我?”

“你不知道他脾气有多大,在外面明明是个看着好说话的人,偏偏在家里能甩脸色甩一天。”

张启山说的絮絮叨叨,没有一刻的停歇,仿佛要把他这一辈子的话都说尽了,又仿佛这一刻他变成了齐铁嘴,二月红抬眼看着在年岁里愈发陌生的张启山,隐隐体会到他的用意,直直的问道,

“张启山,你究竟想要什么?”

你给九门遍发邀请函,是内心还在抗拒和别人永结连理所以想让人来劝你不要忘记故人,还是,你要与这过去作别,一刀两断?

张启山顿住了自己的话头,闭眼凝思,挣扎了许久,周身竟然显出些悲伤来,只呢喃道,

“我只是,想见见老朋友了。”

我只是想和老朋友谈一谈,谈一谈以前的那些事,念一念从前的那些人。

明明在我的故乡之上,我却不知道把这些说给谁听。

那些如同传奇一般的故事,大家笑着听罢,不以为意。

二月红闻言,只觉眼睛有些发涩,忙低下头去,他喝了口茶,烫得心口也有些疼,他终于反应过来,来之前解九说得何必藕断丝连,不是指他,而是指张启山。

张启山自诩百无禁忌百毒不侵,但到头来也不过是个凡人,独行久了会倦,在没人理解时会寂寞,要割舍掉半生的感情时,会痛得不能自已。

就如同那年他们第一次下矿,张启山重伤时齐铁嘴说得那样,

“佛爷那么厉害,但也是人,会受伤会难过,他只是不能后退,更不能倒下,他不知道,他越这样,我越心疼。”

大清洗时张启山依旧是没有退路不能倒下,却再没有可以心疼他的人,现在他终于有打算歇一歇,可早年的漫天风雪,终究让他与所有人离散,或以生,或以死。

在一片沉默里,二月红终究心软,只叹息道,

“以前总是你教育我,这次也换我来劝劝你,这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终究各有各的归宿,然而即使是逝去了,他也依旧希望你能好好的,他总是相信你的,你是张大佛爷,百无禁忌。”

张启山楞楞的看着二月红,突然笑道,

“我怎么觉得你说这话像老八啊?”

二月红低头浅笑,依稀当年的绝代风华,他看着张启山,话却不知是说给谁听。

“老八总是走在我们前面的。”

无论看人待事,还是其他。

张启山把玩着手腕上的二响环,年岁越久,他就觉很多事情都是命中注定,无论是齐铁嘴的死去,二响环的不能成双,还是自己的一路向前。

他是张启山,看得开才百无禁忌。

心结放下,即是释然,而后的鸡毛蒜皮谈天海地也不足言表,他终不过是想和老友叙叙旧。

二月红来得早,张启山也真有本事带他满山去打猎,只可惜他的身手早已不若当年,没走多远就累了,张启山漫山遍野的跑,身手似乎一如往常,可却是半个猎物都没有打到,二月红虽笑他,仍在心里藏了几分英雄迟暮的感慨,反而是因为好奇跟着他们来的齐怀安,收获颇多,一改二月红第一次见他时儒雅商人形象,那身手的确有几分张启山的真传。

出去走了走,二月红浑身都泛懒,在房里窝了几天,终于等到了张启山的婚礼,婚礼是传统的婚礼,虽然只是祖上的显赫,奇家人在这块土地上依然有那么点特权,叶赫齐佳的显赫与人脉还未败落,掌上明珠的婚礼怎又么能寒酸,也敢八抬大轿吹吹打打一派热闹,送亲的队伍站了一条街,新娘子凤冠霞帔,恍然回到了十多年前。

张启山坐在马上,尽管巡过了好几条街,依旧有几分莫名的恍然,等到了家,下马踢了轿门,又带着新娘跨了火盆,走进大堂时周围一片掌声,对着奇家长辈点头示意,司仪已准备好,扯着嗓子开始喊,

“一拜天地——”

在众人欢笑里低下头去,张启山只觉耳边响起了很多声音,来自同一个人的声音。

“既然如此,我就陪佛爷走一趟吧。”

“佛爷我就是个书生!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去了做什么!”

“只要佛爷在我身边,我挖也能挖出一条路来。”

“佛爷真厉害!”

“佛爷,没事的没事的……再忍忍,老八在呢,老八陪着你呢。”

“可是我算过,佛爷你这一生注定子孙满堂啊……”

“佛爷,我冷……”

佛爷,佛爷,佛爷……

大千世界,无人似你,无人是你。

可我已用半生祭你深情。

“二拜高堂——”

起身时,张启山在余光里似乎看见了站在人群里的齐铁嘴,那人一身暗红长褂蓝色围巾,笑得开心,用力的鼓掌,仿佛在看一场绝妙好戏,目光却是眷念释然,他看见他在喧嚣里比了个口型,可他却分不清说得是再见还是恭喜,犹疑的刹那间,幻影消失不见,仿佛一场梦魇。

“夫妻对拜——”

再次弯下腰来,张启山脸上的茫然突然又变成了微笑,似乎苦苦的思索终于有了答案,在一片欢呼雀跃的嘈杂里,只有新娘一个人听到了张启山的呢喃,她听见他说,

再见。

那语气倥偬,轻如尘烟,眨眼间,就消散在一片礼成的掌声与炮竹里,遍寻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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