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那招”，当这几个字脱口而出后，向宇周身气场缓慢下沉，目光中透出朝阳的希望明光。

他的姿态松懈，四肢仅仅维持着基本的支撑，以最轻松的方式居身于天地之间，与愈发高涨厚实的气息相比，体态简直轻盈地像是要飞起来。

化为羽毛，此乃中华绝技“消力”的核心内容，随着向宇的成长我们曾多次品鉴过，但这一次，那份气质尤为不同。

因为本意护身的秘技，终于要产生转变了。

曾经从郭海皇处听到的真理心得，习得的武艺精髓，一一闪过心头，直至浓缩为一道风景。

那是他在灵魂的领域所照见的自我，一片残酷而美丽，争相盛放的花田。

而在那些象征着武艺之瑰宝的缤纷色彩中，正有着一株艳压群芳的巨型植物极速生长，它的枝叶向外扩展覆盖一切，每一道枝丫都生满了不同颜色形状的花儿，仿佛是存在于传说异闻中的神木。

……某种意义上，它确实是神圣的。

集合了古往今来，百家功夫之长，将所有的招式，原理，意象，思想，一点点压缩提炼，一步步消化精简，最终糅合出来的，并非是一种兼具各类特色的奇特“武术”，而是一种纯粹至极，犹如钻石澄澈的单纯坚硬晶体。

“拳理”，这是郭海皇用以形容武之极致的名词。

在这门并不比现代科学浅薄的学问之中，极致，并非凌驾于所有武术之上，而是存在于一切招式之下，乃是基本中的基本。

其名也不一定非得是消力，也可以是其他什么刚柔并济风雷交加的炫酷名词。

但，本质不会改变。

武术的本质是什么？

攻杀之术？延寿之法？还是护身手段？

全都是。

武，即是技术，是能够更好地运用身体，发挥出更强的身体能力，以便在对抗中取胜或保护自身的技巧。

那么，将一切包容概括，成分却并不复杂，属于一切技术的基础，却又具备令无数武人望而却步的高度，这等如传说般神秘的技巧，究竟是什么？

是进攻，也是防守，是松弛，也是紧绷，是柔软，也是刚硬，是羽毛，也是墙壁。

它是“拳法”的真谛，也是“腿法”的奥义，是“柔术”的基础，也是“刚体”的核心。

其全称为——完全消力。

从化身羽毛，令一切攻击失效的守之消力，到借助至柔之型将力扭转回敬的反击之消力，再到最后，也是最高的境界，能够在至柔之间无缝切换为至刚，彻底消去所有内外间隙，让自身成为一个完全的整体，牵一发而动全身，落一处而定全身……

防守与进攻合而为一，内里与外在融为一体——攻之消力！

向宇的肩头瞬间垮塌下去，两条粗壮手臂肌肉全然放松，手腕小臂轻轻摆荡似长鞭，好似骨骼软化褪去，看不出半点滞涩，至于腰杆上身更是轻的风中秸秆一般，除了两条半开不开稳扎地面的腿脚，全身都快要退化成一层皮囊。

可就在他的力量减弱到极限的时刻，那来自于意念灵魂的气息，却疯狂上涨变得空前强大，一圈煌煌光火自外表弱到了极点的青年身上翻涌攀升，竟在如此短暂时间内，就已经可与对面而立，声势浩大的霸王分庭抗礼。

松弛。

舍弃一切的松弛。

只有肩松手松腕松腰松胯松腿松，这些部位全部达到如无痕水面般的完美松弛状态，才能达到想要的效果，才能抵达那最为基础的“零”。

人体运动归零之处，那便是武术的最底层，只有真正从零开始，才能将接下来的每一步都称为改变。

而向宇要做的，并不只是从零到一到十的循序渐进的改变，而是自末端一步登天达到最高峰最大值，消灭了增长的过程，也消除了施力的间隔消耗的夸张跳跃。

中华数千年的武道结晶正在他的体内凝聚，一种又一种的进攻与守备方式不断涌现又纷纷消逝，随着使用次数的增加，向宇对于消力的理解也加深不少，可这毕竟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功夫，像现在这样初窥门径已经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在短时间内想再有突破可以说根本是痴人说梦。

当然前提是，你未曾见识过，掌握着那些梦幻一般的技术。

拨开一层层迷眼繁花，向宇的眼前，最终留下两种令他印象深入骨髓的武技。

来自东瀛地下王者，地上最强的天才范马刃牙，他曾经施展过的，超越了液化，抵达了气化风化势如狂风龙卷的究极脱力。

以及舍弃了曾引以为傲的超肉体，从头开始钻研百年终获至理，能够将不可能转为可能，将不存在的事物构造于世，犹如创造魔法般的郭海皇的无穷想象力。

事到如今，能够让向宇为之惊叹的事物已剩不多，可这两样神技，他很确信自己会铭记一生。

从静转动的力量，将弱小装点为强大的力量，如果能够理解合并这两样神奇力量，那么一定就可以推开那扇紧闭的大门。

可他并没有细细回想品味的时间。

“还不够啊！我能做到的，仅此而已！”

向宇的心绪生起波澜，领悟其理却未必能真正实现，以他目前的水平，只是勉强用出防守反击，无论如何是绝难达到自如切换的第三重境界，进攻之消力的。

只凭着瘦小干枯，连碗筷的重量都能感受到的肢体，郭海皇便可以轻而易举震碎巨岩，靠的正是那消去了过程，集中一点的劲力。

据他所说，做到这一步，用了五十年以上。

向宇，连五十秒都没有。

呼——浑厚的吐息再度嘶鸣，霸王体内最后的不适感也镇压完毕。

他的血瞳瞪向专心致志积蓄气势的青年，嘴角露出期待的邪笑，仿佛已经预见到了那迟迟不能使出的一招。

砰！

王者的踏脚如石激起浪花，震撼人心凝固气氛的同时，也使得自己的轮廓颜色更为深厚。

这也示意他彻底摆脱了晕眩，经脉恢复畅通，力量似山洪重新自头顶向下灌注到每一个角落，在涌入大地之后仿佛重新连通了天地，让王者的躯体得以重新屹立。

战意之火熊熊燃烧煮沸了血，斗气螺旋剥离空气教人窒息。

霸王，再起。

消力，未成。

濒临极限的心脏，已经透支的躯壳，向宇的精神虽然坚挺，可这幅细小伤痕遍布全身，犹如裂痕包覆的瓷器的身体，又能撑到什么时候呢？

“住手……快住手啊！不要再打了……”她的喉咙梗住一口气，断断续续不得高声，哀伤拖着心下坠到底。

和恬玉的眼眶通红，柔软发丝凌乱纷扬，她如何看不出，师弟已经是强弩之末，而对方则好似具有无尽耐力与上升空间般，令人仰视不见其尽头的实力，双方的差距已经不可能被任何事物所弥补了。

哪怕你的精神像花山一般刚强，招式如天羽一样危险致命，也无法再对他构成威胁了。

凡遇见，必跨越。凡领会，必克服。

霸王，是不会被相同的招式束缚的。

……这种事情，我比谁都清楚。

向宇深吸一口气扩展胸腔，吐出时好像连带着把肋排也一块儿丢掉。

他的实力之强意气之高，身形之伟岸天赋之妖孽，这些，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但，我还是要上。

……不管是为了守护还是争斗，为了一条命还是一口气，我都要站在他的面前。

……如果今天逃避了，那么今后，我将再不敢面对他，再不敢想象追逐他，甚至超越他。

这是我必须必然跨越的门槛。

“呼——”呼吸成风，吐息成云。

毛发耸立汗毛根根炸起，气至尾椎成一条游龙贯穿脊梁，此时此刻向宇体内的奇经八脉也好，周天大穴也罢纷纷涨开，流转全身的力绵柔似水，一路绿灯畅快而安静地流淌，于拔高水势之中积攒静力。

滴答。

虚幻的水滴之音落在所有人的耳畔。

向宇的指尖，汗珠缓慢坠落，无声跌落融入土壤。

滴答。

明明不该存在，可这声音再清澈悦耳不过。

嘶……周身水汽蒸腾发散，将身体前倾轮廓扭曲的向宇遮蔽在一片朦胧之中如梦似幻。

“这，这是不是刃牙的那个！！！？”

好容易才站起身的德川差点又一屁股跌坐在地，在他这外行人眼中，向宇的姿态，已经与往常的火热炉芯大相径庭，成为了与那名好友劲敌相近的涣散液态。

究极之脱力。

“不，不一样！”更具眼力的加纳在扶住主子的同时眯缝起眼睛：“的确，跟刃牙的冲刺姿态很像，但那里面好掺杂着其他的东西。”

同样身为地下竞技场的战士，跟随着德川一同见证了众多传奇之战的他，在细分之后眸光大亮：“是鞭！”

“那是愚地克巳的超音速之鞭！”

滋滋——

向宇的眼眸上移，强烈斗志所激发的电光撕裂空间留下虚幻光点，也令等到快不耐烦的王者兴致大起，上浮的长发陡然竖直成钢针，两臂张开成大敞的怀抱。

快啊，快点啊！不要再犹豫了！交出那最后的一招，来取悦本王吧！！

咯嘣。

松懈的脚趾触碰到的石子，刹那间如遭雷击碎裂成粉。

这样就好，向宇什么也不再看，什么也不再想了。

强行容纳两种不属于自己的技术，这本是无稽之谈。

所幸苍天开眼，让他在此地先后与优秀的武人相遇相交，他们的牺牲换来的特性被向宇参悟，他们的经历与经验浓缩成的精髓心得被向宇所接纳，他们的志气与成长也让向宇感同身受。

一切好像都在为了今天铺垫。

从力到武，从傲慢到谦虚，从无到有。

从古代，到现代。

当然，也从项羽，到向宇。

“久等了。”

看向那个与自己容貌相同，如今却势同水火的男人，气焰平息，身姿挺拔修长的向宇由衷地展露笑意。

只不过，那是理智之笑，随和之笑，释然之笑。

“不管之后是生是死，我也只有这半吊子的一击之力了。”

他的眼神中闪烁着纯粹的光，不再跳跃不再燃烧，就只是存在着，将视野照亮。

“多谢你一直以来的照拂。”

“借用了你的身体，复刻了你的经历，见证了你的传奇生涯，最终却还是没能成为你。”

“不过，我并不后悔。”

直通灵魂的交感在无人虚空异界维度上演着，向宇的脚步前移，手臂也舒展伸直，就这样卸掉全部气力，一步一停，像是游子归乡，婴儿走向父母那样，来到了“数千年前的自己”面前。

他的皮肤已经松懈到能够被霸王周遭的缭绕火焰灼痛，没有一丝防备的架势就这么正直不弯地走入了古代王魂的怀抱之中。

如果这一击不能成功，他就会被抱杀当场。

没有后路，也没有余地，只有前进，方得始终。

战斗吧，战斗吧。

去证明，谁才是真货，谁才是真我。

嗒。

向宇贴合在王者前胸的拳面如被滚烫铁板烧灼，肌肤干裂汗毛蜷曲，狂暴如天火的痛楚试图钻入体内，却遇水无声熄灭。

零距离的释放。

零消耗的发劲。

零开始的飞跃。

零到至高之境。

结合了由水转钢的绝技，与通过想象力增加可动关节的幻术，为了弥补积淀的不足，临时起意而进行的创造，竟在这最后时刻，恰到好处地糅合在了向宇的全体，将这鞭化的五体进一步拉伸，直到真实与虚幻的边界，触及那最终技术的底端！

嘶！

一瞬之间向宇身形急剧颤抖由静入动，霎时山崩地裂开闸泄洪般的势能自安逸转为狂暴，极速运动的身形就像闪电侠一样高频抖动失帧消失，只剩一片人形虚影！

炸裂。

高能炸药一样的能量在霸王的胸口集中炸裂，一圈光明在声音传开之前便径直撕开了空气之壁，将周遭所有尘埃水分一并清洗干净，以至于紧随其后的音浪无事可做，只能用轰然巨响来表达其威势。

人们什么也看不见。

能够见到的只有一片刺目闪光，比克巳的马赫之波还要浩大，刃牙的龙卷冲刺还要震撼的冲击力，全部浓缩在了这一道仿若实质具备杀伤力的寒光之中。

轰！！！

雷神震怒！

如此之近的地方竟有天雷之声！

这一震令人群惊恐倒退，这一震令迷茫魂灵原地升天，这一震如神明降世剥离方圆三丈净土，这一震——

遇巨岩则碎巨岩，遇精钢则穿精钢，遇火灭火遇水破水，遇神遇魔不跪不偏笔直贯穿，哪怕天上星地下岩也要搅个地覆天翻！

百般武艺，此乃最强最威最劲之攻势。

巨大云烟腾起却不敢靠近中心分毫。

天地一体，攻守合一。

此乃——攻之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