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靖二年春，何用就传信过来，相邀未雨和灯芯。

前辈相邀，二人不敢耽搁，简单收拾了行装，便匆匆下山。

临行之时，并义取出一卷书来，让二人交于何用。

冬妆初褪，春意正萌。

枯柳儿，揉着腰肢，似乎想要摆脱那僵硬的凉意。于是，阳光便匆匆赶来帮忙。细风见了，也不甘示弱，一阵推揉按摩，却不想弄乱了她的头发……就这样你推我搡，吵闹不休。

小雀儿，是个好心的，叽叽喳喳赶来的劝架。偶尔也会伸出爪子，扯住柳枝……只是这个帮“偏架”的习惯，着实让柳树儿大感不快，摇着手臂驱赶示威，惹得她大为光火，骂骂咧咧的飞走了……

二人裹紧了衣衫、背着春阳，沿大道向东……

数月未见，何用看起来比上次更显精瘦。

二人见礼后，何用笑眯眯的问道：“沿途可还顺平？”

未雨回道：“确有些言语轻佻之辈，吓于圣威，倒也不至于麻烦。”

何用点头道：“年轻人放荡不羁一些是可以理解的，总强过做一个活死人吧？”

他这般自嘲，完全没有老学究的迂腐，让二人轻松不少。

未雨取出书卷，递了过去：“临行前，我师傅并义让我转交给您。”

何用取过，认真读了起来。

良久，方才回神道：“我当真是老糊涂了……”

引着二人，走到藏书楼旁的小屋内：“你们暂时住在这里吧……”

二人对视一眼，深感不解。无功之人，怎能留宿圣地？

何用看在眼里，哈哈笑道：“无妨！藏书阁的事，我还做的了主！”

三人坐定，灯芯沏了茶水。

何用问她：“世人皆以圣门为荣，你如何脱了圣地？”

灯芯直言道：“我乐之事，圣地不能容，故而脱出。”

“想来，也是你符修天分问题吧……你却不错！怪不得辰溪会收你为徒！说起来，当年我也曾想这样做，只是少了这样的勇气……”

灯芯宽慰道：“道行于心，当不拘于此……”

“你能这样想，当真不错！”何用说道：“身负枷锁、心向自由，却终究是神形分离……”

二人听他唏嘘，内心感慨良多。即便是如辰溪那般的人物，也会被宗门所困、不得自由……

何用又道：“你们师徒，一个敢修、一个敢教，还真是……有缘啊！”

灯芯点头道：“他是个很好的师傅……”

何用略略叹息：“只是有些不负责任罢了……画修是什么样子的呢？”

灯芯取出灵物，当场画了一只蝴蝶。

何用看了，颔首道：“符之骨、文之魂……当真是奇妙！”

三人闲聊了一阵，终于聊到了正题：“并义说，你最近修行有了些小问题……是什么问题？”

灯芯摇头道：“只是有些心结，算是个人问题吧……”

何用见状，没有继续追问这个问题，呡了口茶，说道：“这世间的修行者，心思单纯的人，进步越大。心中有结，需尽早解开，拖的越久越不利……这世间没有完全相同的道，每一位圣者，走的都是自己的道。所谓道法相，便是如此……”

未雨不解的问：“即便是武修同宗，道也不同吗？”

何用反问道：“道便是道，你能描绘吗？能讲出来吗？”

一个无法描述的事物，即便你说的出来，每个人的理解也是不一样的。

“所谓的修行，说白了就是在找寻，道在哪儿？怎么去？”何用侃侃而谈：“所谓的境界划分，天下修士普遍认为是确实存在的。这些境界就真的存在吗？你可以把它们当做实力的一种体现，但它们只是几个名字而已……为什么修士那么多，圣者却寥寥无几？按照境界划定修行下去，不应该是人人皆可长生吗？”

何用顿了顿，继续说道：“其实所有的修士都一样，都需要找到自己的路。不同的是，你的路，没有任何标识，是进是退、是对是错，除了你自己，没人知道！所以，只有心中无垢方可行……你明白了吗？”

灯芯犹豫半响，终于抬头问道：“有个人是我的生死大敌，却又在机缘之下救过我……”

何用问道：“你且细说……”

灯芯不再隐瞒，仔细的把寸执之事说了一遍。

何用听完，问道：“若是明年对战，你如何做？”

灯芯认真回答道：“当决死战！”

何用哈哈大笑：“既然有了决断，为何还有烦闷？”

灯芯摇摇头道：“正因为有了决定，才会烦闷……”

“是因为对错，还是恩仇？”

“他救过我，我反而要杀他，这本就悖理。”

何用点点头道：“你觉得那寸执更像好人还是恶人？”

“恶人多一些吧？”

何用道：“我虽然未曾见过他，但听你们所说，此人阴狠执着，曾有数次想要断你们道基……是这样吗？”

“是！所幸墨玉师叔及时补正……”

“如果没有约斗，他会不会救下你们？”

“不会！”

何用道：“只要你能想通，他为了什么救下你们……万事不过一个理字，理顺了，还有什么是想不通的呢？”

灯芯低声说道：“您说这些我都明白……”

何用顿时一阵头大。心结，完全是一种不讲理的存在。

有些人心宽念达，一旦钻进牛角尖，一般不容易出来……

何用忽然不想再劝，这个心结解开其实也容易，关键点有两个，善恶和自私。

寸执当日救下未雨三人，完全是为了全决斗之念。这无意之举，反而胜过他屡次诱导。

三人之中，只有灯芯没有亲手杀过人，所以她的心还没有那么冷。

见过杀人、帮忙杀人，和亲手杀人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

当一个人的心真正冷下来是什么样呢？

长生道，是孤独的、自私的。

道，是没有任何感情的。它不会对任何单一的个体怜悯，因为万物只有循环才有生机，而循环中，必然会有生有死、有善有恶。

你可以说天道无情，天道不公。只因站的不够高，仅此而已。

想要站的更高，就必须去触摸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去领会和感受它的无情。

纵然知道这点，何用依旧狠不下心，去告诉灯芯。

能不能晚一点，再晚一点？多给一点时间，让她再长大一点，承受能力再强一点……去慢慢的接受这一切？

何用苦笑。

这一个角度是对，换一个角度就是错；这样看去是善，那样看去又是恶。

这也许就是生命的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