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无论玉儿做什么，怎么做，母神都不会相信玉儿的了。”润玉掸了掸白衣长袖，漫不经心地说着。
“你，你要做什么？”荼姚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玉儿能做什么？玉儿不过一介司夜小神，无权无势，无兵无人，能做什么呢？母神以为，这样一个毫末之人，能做什么呢？”润玉是笑着的，却笑得让人生寒。
“你……”荼姚的声音有些颤抖。
“玉儿只不过希望能得母神的看顾，不奢望如旭凤那般得到母神无微不至的关爱，只想要母神多看我一眼，如玉儿幼时那般看我一眼，这很难吗？很过分吗？这是不该有的心思吗？”他咄咄逼人，一步步地走向她。
“你……”她嘴硬道，“你既知自己与旭凤不同，便不该妄想！”
“我妄想？我如何敢妄想！儿时旭凤不慎饮酒烧身，母神便怪罪玉儿，将玉儿关在那楼阁之中，不肯听玉儿一言辩解！这万年来，同样的事情，难道玉儿经过的还少吗？母神可知，再多的期待，再多的热切，都会被反复倾泻的冰水，浇透到心冷的！哈哈，母神可知心冷的滋味？可知那冷到痛彻心扉却偏偏心头仍存一点热念的凄凉？母神不知！母神从来都是高高在上！母神如何会知晓一个卑微的龙鱼精之子的感受！”
“润玉！你，你这孽子！你竟敢……”
“是，玉儿是孽子，玉儿从来到这世上开始，便注定了永远都是母神心里的孽子，永远都不可能得到母神真心的关爱！可笑的是，玉儿偏不死心，偏不死心！偏偏要存着那一点妄想，妄想母神能看我一眼，能看到玉儿也是如弟弟那样，对母神衷心敬爱，渴望母神的关怀，哪怕仅有片言只语，甚至，只是虚情假意……”
润玉起初愤慨难当，高声质问，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几句几不可闻，他闭上那早已经通红的眼睛，两道泪水流了下来。
“母神，你为何，从来都是那样误解玉儿，憎恨玉儿，无视玉儿……不论玉儿做什么，为何母神，永远都不肯相信玉儿……”
夜神颓然跪倒在她面前，俯伏于地，呜咽流涕不止。
心突然好疼，荼姚抓住了身前的衣襟。她往后退了两步，眉尖紧蹙。
高傲如凤凰从不知这世上竟有这样激荡热烈又纠结万般的情感，更不曾见过一个人可以悲伤绝望到如此地步的样子。
荼姚情不自禁地向后退却，她害怕，害怕这样失控的润玉。
润玉痛哭着，像是要把这些年的委屈全部哭出来，他哭得人心碎肠断，哭得人肝胆俱裂。
他哭着哭着，那晶莹的泪水，居然渐渐化作红色的血。
天后惊惶地看着这血泪异变，只感胸口越来越痛，那颗心像是生生被人剜去了一般，疼得她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荼姚眼前一黑，就此人事不知。
“启禀陛下，夜神殿下在早朝之后，追着天后去了紫方云宫。天后正与他共用朝食。”
“知道了，退下吧。”
翼渺洲一行之后，太微能明显察觉到那对母子的反常。说是母慈子孝，旁人看来真是一点不错，可是天晓得，荼姚之前那般猜忌润玉，润玉本也是个不安分随时暗暗反击的主儿，这次回来，却都转了性子，荼姚更几次三番明示暗示要他分兵权与润玉，润玉也似乎心怀鬼胎，不再对自己言听计从，如今更是日日向天后请安，连用膳都要追着一起，难道……
太微手握玉管陷入沉思，毫端饱蘸的一点朱砂落在案上铺好的雪浪纸上，晕染出一团艳红。
“廉晁……你在哪儿？快出来！”
娇艳的少女在林间穿梭奔跑，却找不到恋人的影子。
“你在哪儿，你是要丢下我吗？”
少女气呼呼地撅起嘴，把刚刚采到的鲜花扔到了地上。
“不要丢下我，不要……”
林深处传来一阵阵焦灼的呼唤之声。少女有些好奇，寻声向前走去。
“不要丢下我，求您了，母神，不要丢下玉儿……”
那呼唤声越来越悲切，听得少女禁不住心头一阵阵发颤。
“啊！”荼姚惊叫着从梦中醒来时，已然身处紫方云宫的寝殿。
“母神！母神！”榻前是那个孽子，他满目凄怆，血泪阑干，紧紧地抓了她的手不放，“您终于醒了！”
荼姚抽出了手，冷冷地道：“是啊，本座没死，可是让夜神失望了？”
“母神，您罚玉儿吧，是玉儿无状，玉儿不孝，对母神不敬，得罪了母神，母神，您罚玉儿吧！”润玉哭泣着，丝毫不见先前那迫人的气势。
“我若死了，不知这世上会有几人，真心为我落泪……”荼姚出神地想着，淡淡地道，“夜神从今只当本座死了吧，再也不会有人苛待于你，再也不会有人厌憎于你，你可以解脱了，本座也再不用看夜神费心演戏了。没了荼姚，天下太平，夜神再不用汲汲营营，战战兢兢了。你自可和你那母妃，过上真正母慈子孝的日子。咳咳……”
她说了这大段话，不免又增气恼，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润玉慌得为她捶背顺气，被她用力一推，跌在地上。
“滚！咳咳……本座当初就不该接了你这孽种上天，当真是养虎为患！”荼姚一边咳嗽一边愤然说着，“你长大了，有本事了，现在就杀了我吧！咳咳……先杀了我，再杀了你的兄弟，你的父帝，你便可称心如意了！也不枉你恨我那么多年！”
“母神！”润玉跪在地上，抬起头来望着她，神情慌乱之极，“玉儿错了，玉儿真的错了，求母神不要丢下玉儿！玉儿只是气不过，气不过母神对旭凤那般好，却不肯理睬玉儿……” m..coma
荼姚再不理会他，只是伏在榻上咳着。
润玉猛地向后退了二尺之地，衣袖微动，手里已经多了一把匕首。
那道寒光晃了凤凰的眼，荼姚忽然静了下来，恬然一笑——
也好，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