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修养利索的林春池带着金珏和阿彩来到溪边,提刀的手腕不住地翻动着,体内阴动又浑厚了许多,确定好身体已恢复巅峰状态后,她信心满满地走出林子。
溪边金黄的符阵中,连着被太阳晒过一周的识种精神萎靡,可盛夏午时最炙热的阳光也无法彻底消灭它,这便是识种的可怕。
若是没有这封印和身上的伤,识种碰到阳光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顶多会有些心理上的抵触。
符阵旁边,是个简易的三角帐篷,几根木棍绑在一起,披着块大红色的破床单,于此处守了七天七夜的老道士闻声从床单后探出脑袋。
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终于绽放出点点光亮,老道拎起道袍兴冲冲地钻出来,“哎呦小友可算是来了,再不来老道我该去那印子里去和识种作伴了!”
林春池四下扫了一圈,“肖栗呢?”
“小友你有所不知,那日你走后,这小子便想去山里把你那好友给除了,迫不得已我只好告诉他那位和你的关系,好叫他打消这荒唐的念头.....”无广告网am~w~w.
林春池挑起眉梢,除了贾诩?
“谁知他听完,更来了兴致,说要去认识一下,这...这一去未归啊!”老道士嘴里说着凄苦,可神态却怡然自得,丝毫不见一丝担忧。
想来是对自己徒弟的人品和实力十分信得过。www.tuxu.org 不格小说网
林春池抿住嘴唇,可她对贾诩的鬼品不是十分自信...那少年没说暗号被打死了怎么办?
正想着,从深林中蹿出来个人影,正是一瘸一拐的肖栗,少年身上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衣服被撕得一条一条,连鞋子都丢了一只。
料想是被贾诩修理得不轻。
林春池目光微凝,但见他身上脸上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口,倒不愧是排行八十九的玄师,年少有为。
“徒儿!”
老道士见状哀嚎一声扑了过去,一把抓住少年身上的衣服,“我辛辛苦苦给你做的衣服,咋就这么毁了?!你个败家子!”
肖栗瞧也没瞧他一眼,望向林春池的眼睛亮晶晶的,可很快就恢复了沉默老成的样子,轻轻推开老道的手,“我会自己做衣服了。”
老道像是被按下了什么开关,奔放的情绪倏地收了回来,擦擦并没有眼泪的眼角,“那就好啊那就好。”
林春池和阿□□珏对视一眼,实在是摸不透这师徒俩在搞什么幺蛾子,索性走到符阵旁开始做准备。
正值深夜,皓月当空,溪边潺潺流水带来了丝丝清凉。
阿彩拿出祭旗随时待命。
金珏围着符阵走了一圈,嘴唇翕动小声念念有词,掌心金线涌动,伴随着她走过的位置不断融入符阵中。
待她回到原点时,符阵的金光又强了几分。
“可以了。”
认真工作的金珏看起来相当专业。
这种专业的样子给林春池颇为忐忑的心注入了强心剂,余光看见那奇怪的师徒俩也停下了动作,站在不远处望着这边。
没多说什么,林春池一脚踏进了符阵中。
九幽鬼王顶着满头的嘴巴,静悄悄地躺在地上,原本身形高大的躯体像是个缩水的茄子,皱皱巴巴的,看起来已经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周遭阴气被封印隔绝,直接切断了他疗伤的供给,肩膀处依旧是一截切面光滑的短肉,青白皮肤包裹着黑色粘稠液体,并不怎么美观。
看着他格外脆弱的模样,林春池却并没有大意,双手握刀站在符阵边缘,屏气凝神,体内阴气汩汩涌进手掌。
鸦黑火苗在刀锋划出一道弧线,遥遥指向阵中的男人,林春池周围的空间扭曲了一瞬,在那一瞬有千万鬼影寂然伫立,属于归藏刀的气息开始显现。
阵内空气停滞,变故突生。
上一秒还病恹恹的鬼物,猛地蹿起,密密麻麻的口器齐齐长大到极致,翻滚的黑雾迫不及待地蔓延,只一道暴戾的残影——
他已然来到林春池面前。
阵外不约而同地响起惊呼声。
千钧一发之际,林春池却轻阖上了双眸,右脚后退半步,刀尖刺破黑雾,一道浑圆的刀光闪过,古朴长刀紧贴着她的手臂。
足尖轻点,阴动覆体,纤细匀称的身体在骇人的黑雾中疾速翻转。
与九幽鬼王恐怖的躯体擦肩而过。
当林春池的脚尖再次触碰到坚硬的土地时,她听见了一道鼓声,那是一种仿佛自己置身于鼓中的闷响,漫天遍地的传来。
睁开眼睛,林春池反手握刀,转过身子。
在她背后,是瘫倒在地的鬼物,一点点的黑色粒子从他身上升起,于金色封印的映衬下闪烁出晶子的光芒。
光芒越来越多,终于轰然消散。
林春池怔怔地看着这一幕,手中的刀柄泛起微热的温度,多了几分活泛的生气。
这就是...识种死亡的样子么?
阵外。
不修边幅的老道收回掐诀的手背到身后,一双已经不甚清澈的眸子微微眯起,倒映出金色封印的光影,他那丢失了所有稀奇古怪表情的脸,也被笼罩在金光中,浸染出几分肃穆的庄严。
半晌,从那紧紧抿着的唇中,传出微不可察的气音,似在喃喃自语,又好像在和什么人说话一般。
“后生可畏啊。”
伴随着识种的消散,束缚识种的封印也随之失去羁绊,幻化成纷扬的光点,与黑色晶子缠绕着,向天空飞去。
片刻后,现场干干净净,连识种身上那散不掉的腐肉腥味都消散了,山间晚风一吹,恍惚间当真有噩梦后惊醒的感觉。
“那个...男人呢?”
林春池出神地盯着空荡荡的地面,仿佛要从泥土沙石中找出个身材壮硕的成年男子一般。
“没啦!”
老道士嬉皮笑脸地走上来,眯着眼睛不住打量先前符阵所在的地方,“这种鬼东西附身到人身上的那一刻,基本就可以给那个人判处死刑了。”
林春池心脏陡的一跳,“前辈的意思是?”
“识种的强大,是人类躯体无法抵抗的,在二者相融的时候,便是同生共死的境地,这是没办法改变的事情。”
同生共死。
林春池薄唇抑制不住地颤了颤。
闻声赶来的阿彩和金珏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
“也就是说,如果要杀死识种,寄主也会跟着一起死去,”金珏顿了片刻,方才一字一句地接着说,“是么?”
老道想也不想地点头,“当然。”
旋即他也看到这三个年轻小姑娘面若死灰的表情,察觉到些异常,虽不明白缘由,还是补充道,“不过也出现过寄主和识种共享身体的情况,就是说二者皆可保持自我意识,可惜这种情况并不多。”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场内仍是寂静一片。
“这已经是,人类可以做到的,最大程度的抗争了对么?”林春池问。
老道点点头,“按道理是这样的,但世间万物本就没有一成不变的死规则,鬼怪第一次出现在记载中时也不长这样,那是迄今已有几千年的漫长历史啊,世事难料,也不好把事情说死。”
即便老道难得正经地给出一点希望,林春池三人仍是心情沉重。
无他,裴悠悠。
裴悠悠就是个被识种附身的人类,还从她们眼皮子底下活蹦乱跳地离开了。
阿彩看向金珏,金珏也很委屈。
“我是确定了啊,她眼中没有鬼物的气息,被识种附身怎么可能没有鬼气?”
“你是不是散光啊?”
阿彩语重心长。
“我散什么光,我就是散太阳离那么近我也能感受到啊!”金珏本就被这一出吓得魂不守舍,眼下又被质疑专业性,难免有些炸毛。
林春池努力平息一股接着一股的寒意,目光停留在空荡的地面上,却已没时间为那壮硕青年感到悲哀,脑袋中乱成了一锅浆糊。
“你有问过你家长辈...”林春池轻轻地开口,“有关于识种能否拔除的事情么?”
“我...我没有啊,关键是结印玄师有自己的一套判断鬼物的标准,而且家里只教了我如何结印如何抹杀识种...倒是没提过寄主会怎样...”
金珏的声音越说越小。
“这是基本常识啦,你们这些小辈都没经历过什么风浪,想必是教育方面出现了漏洞。”老道插嘴,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所在。
林春池哑然说不出话来,近几十年的和平年代,确实让她们这一代年轻玄师在知识储备上稍显薄弱。
老一辈觉得寄主与识种同生共死是常识,常识反倒是更容易被忽略。
那么现在裴悠悠到底是人是鬼?
林春池感觉一个头两个大,若真的是鬼,又是如何骗得过结印玄师?若是人,她又是如何做到的?
这中间漏掉了哪个环节?
在酒店五楼发生的事情过电影似的从林春池脑海中闪过,每一个惊悚可怖的画面,都是她不愿意提及的噩梦般的存在,眼下却不得不逐帧分析。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却听金珏又小声嘟囔了一句。
“而且当时我还问过师文姐,她说只看瞳孔就可以判断是否有鬼物附身......”
师文?!
林春池瞪大眼睛。
耳边传来阿彩的吐槽,“师文又不是老祖宗,你干嘛这么信她?!”
“可我们家的手册上也是这么写的啊!我不是信她,我是看你们都挺信她的,所以才说的...”
师文说得没错,金珏也没错。
但有的时候,谎言也可以用真话的方式说出来。
林春池全身在一瞬间起了鸡皮疙瘩,那些看不清的谜团再次浮现,一条条线交织汇聚,看不清方向。
那天晚上,所有人都睡了过去,只有红衣女鬼醒着,阿彩睡着了,杨越睡着了,自己也睡着了......
裴悠悠当时也睡着了么?
师文...又是真的睡着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