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你为何姓师？”
这一问,将师文给怔住了。
因为师南君姓师，而她是被师南君捡回去的小孤儿啊，这不是什么秘密,钱意州作为拂悬九子不该不知道。
思及此。
师文抿住薄唇,神色微动。
“南君本名何许我已不记得了，他自称南君,是在少年时候去了一趟江南,在那里他遇见了一个...比那江南烟雨更具柔情的女子，”老道士嘴角浮出调侃的笑意，仿佛回到了那段青葱岁月。
“这是他自己说得,最不喜书中之乎者也的老九啊,近乎把平生所知的所有美好词句都用在了那女子身上。”
师文垂下眸子，掩住心里的思绪。
“他们情投意合,纵情山水，诞下一子，名为师振道,一直在苍凛师父膝下养着，寄予了很大的期待...本是玄门一段佳话，奈何天意弄人。”
钱意州以微不可察的幅度轻轻摇着头。
“最后他们都死在了鬼物手中,彼时师振道育有一女，情况危急之际，幸得酆司及时赶到，才将那襁褓中的婴孩救下...”
他顿了顿。
“送回了苍凛。”
师文睫羽轻颤，手中不停碾转的杯子已然有了几道细小的裂纹,可她面色不变,唯轻轻覆了层冷意。
“送回了她的爷爷身边。”
说罢,钱意州手腕一抬,烈酒入喉，呛得他眼角泛起了红。www.tuxu.org 不格小说网
“那一夜，南君抱着孩子，枯坐在院中，临到天明，他说得第一句话便是——”
“振道，振道，这道又有什么可振之处？”
温凉如水的夜色中，传来钱意州一声极轻的叹气，刚喝过酒的喉咙却干得厉害，只涩涩地挤出一句话来。
“所以他便给孙女起了个普普通通的名字，只求一生顺遂无病无灾，叫...师文。”
钱意州看向身旁的年轻人，发觉她仍维持着那个垂眸的姿势，好像只是在听一个与她无关的故事，面色淡淡，唯有呼吸放轻了几分。
“然后呢？”
她问。
“是以酆司有难，拂悬上下九人齐齐动身，将身边可能会用上的玄器都带上了，结局...你怕是也知道了，只剩下我和南君。”
说及此出，钱意州长久地停顿下来，许是在琢磨措辞，又像是难以开口。
半晌他才接着说。
“我们淘汰了一个又一个方案，当只剩下渡阴这一条时，南君红着眼眶，背过我掉了眼泪，他说...把小文照顾好，不要叫她接触鬼祟。”
接下来的事情已经无需钱意州再复述。
师南君将师文照料得很好，终是长到七岁，亲手送进了那间密室。
“他说就给你个孤儿的身份罢，也好叫自己心里好受些，”钱意州揉了揉鼻尖，发出一声闷笑，“可我知道，他不是不想听见那声爷爷，而是不敢那！”
天台上逐渐恢复了寂静。
师文终于动了，也只是将酒杯轻轻放在桌面上，甚至没发出一点声响，尔后她打量着那透明杯子，像是看到了什么稀罕物。
薄唇轻启，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钝默的空气中，终是撂下轻飘飘的声音。
“这是真侠义，真丈夫。”
不待钱意州接话，又听师文说道：
“家同国比起来，是薄淡了几分，可他如今是什么下场？”
钱意州哑然。
不知该说是以身殉道，还是好人没好报，一时间也怔愣住了。
师文撑着桌面缓缓站起来，嘴角挂着寥寥笑意，“多谢。”
言罢，师文脚步虚晃地往门去，一阵寒凉的风袭来，吹散了天台上日渐枯萎的残花，轻软的花瓣打着卷勾住她翻飞的衣角。
人走花零，尘埃落定。
钱意州没有回头看，他只是将椅子搬到盖伞外，任由自己来到星空的笼罩下，杯中酒甚至被掌心的温度沁得温热，他也不喝，只是放在膝上。
直直地看着那璀璨的星空，一如他们轻狂耀眼的少年时。
林春池回到房间里睡了一会儿。
突然听到门锁的声响，意识从极端的困顿中挣扎了一下，应是师文吧。
便又埋进了枕头里。
耳边是窸窸窣窣的细微动静，林春池在半睡半醒间似乎也在脑袋里过了一遍。
师文在换拖鞋、从柜中取出浴巾、拧开卫生间的门把，打开水龙头——
“哗。”
林春池听着这极其催眠的水声，眼皮缓缓放松，临睡前脑海中朦胧地掠过几个画面。
一袭银衣的少女站在窗外...
坐在床榻边上...
抱，舔舐...
林春池突然睁大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床头柜上熟睡的鱼嘤嘤和蒋音。
之前一直沉浸在梦中师文死去的悲伤中，经过这么久终于稍稍轻缓了一些。
可眼下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情被忽略了。
梦里...师文是不是和她已经有了肌肤之亲？
林春池翻了个身。
在心中安慰自己，不是什么深层次的肌肤之亲，充其量也就牵牵手，舔舔锁骨...同床共寝之类的倒也无妨吧...
瞪大的眼睛已经传来了酸痛。
林春池拽过被子捂住嘴，无声的哀嚎。
倒也不是那么无妨。
急促地眨动两下眼皮，林春池眼前的景象逐渐从模糊的光点变为清晰的画面。
不曾想，一抬眼却看见了浴室的磨砂玻璃。
林春池呆滞住。
先前都是屋里开着灯，浴室也开着灯，确实看不出什么东西，而且床距离浴室也有段距离，两人洗澡的时间也是分开的。
是以现在点着灯的浴室在林春池眼里便成了唯一的光源。
只见那层厚厚的磨砂玻璃里头，是温暖的橘黄色灯光，花洒落下的水珠伴随着蒸汽在上面画出了一道道旖旎的条纹。
师文瘦窕的身影变得若隐若现，虽只大概看个轮廓，但却不妨碍那流畅的线条仍在冲击着林春池的眼睛。
女明星盖下眼皮，心脏跳动得很快。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她默念。
可那花洒细密的水声像是钻进了她的耳蜗里，深深浅浅地绕着，仿佛有一根细小的狗尾巴草在挑逗，有点痒。
遂她又一点点抬起眼皮。
里头的人似在冲洗头上的泡沫，剪影中隐约可见抬起了双臂，一条模糊却依旧动人的曲线出现在玻璃上，将女性的柔美和张力体现得淋漓尽致。
感觉自己的脸上可以煮鸡蛋了，林春池终于强迫自己翻身不去看那画面。
捂着被子，将手放在脸上降温，可被子里更热，就连房间里清凉的空气也无法给她带来丝毫凉意。
听着那格外长久的水声，林春池不可避免地思考起一个问题。
她和师文在梦中的情况，放在古代，想来是可以十里红妆送入洞房的程度，且她还答应了要远走高飞...
那么她和师文现在，又是什么关系？
林春池自嘲一笑。
师姐妹的关系。
可捂着怦怦跳的心脏，林春池又向那禁忌领域伸出了试探的脚尖。
或许有没有可能，还有些别的关系呢？
她向来是非分明，连带着感情一事也干脆利落，喜欢就是喜欢，一点勉强也不要，是以这么多年了，她一直都是单身。
在娱乐圈打拼，优秀的追求者数不胜数，阳光开朗少年气十足的小鲜肉，成熟稳重事事周全的前辈，挥金如土的商业巨鳄，才华横溢的深情才子...
自然也有许多风格迥异的美人，一颦一笑都在勾人。
林春池虽没恋爱精力，可在如今这个大环境的影响下，谁都不是白纸一张，没谈过恋爱还没看过言情小说么？
这些心意她都明了。
却也只是远远看着。
圈中也不乏对她此种行径嗤之以鼻的人，说她故作清高，说她玩弄人心，更有甚者明言她在娱乐圈选妃，在匿名平台写了小作文明嘲暗讽...
这都是常规操作，若不是林春池今日想起来这档子事，寻常时候怕是连眼色都不会给一个。
不是她太挑剔，而是心里总觉得差点什么。
若是真叫她说出个所以然来，她又词穷了，到底差在哪里呢？
“咔嚓——”
浴室的门打开了。
林春池屏住呼吸，清净的房中传来了细碎的水声。
师文正光着脚踩在瓷砖上。
似是又在窗边站了一会儿，才向床走来，旋即林春池便感受到床垫一侧陷了下去。
许是被窗缝间透出的冷气沾染，师文身上带着股清冽的凉意，洗发水的清甜透过水汽直往林春池鼻腔里钻。
就在这一刻，林春池的脑海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
差在哪里。
会不会是因为在梦中早早地遇上了师文，十数年相伴，耳鬓厮磨，又亲眼看着那袭红衣倒在雪地中。
这一切，就像是一道陈年疤痕，深深印在心底。
即便她忘记了过去的记忆，即便她在醒来后便再也没见过师文，变成了一个和师文完全无关的人。
即便两个人在相离十万八千里的地方各自生活，各自长大。
但冥冥之中却总有一道声音，一直在她心里回绕。
“你曾遇见过最好的。”
于是在面对那形形色色的追求者时，林春池才会下意识地比较起来，这个今天穿得衣服不太好看，那个抠手指的动作有些不适。
不是他们不够好，而是她已经遇见过最合适她的那一个了。
所以其他人，便少了几分颜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