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恭显族姬在大太太面前说得小菜一碟，仿佛姚壁影和田飞镜都会如提线木偶一般乖乖就范，然而心底却仍旧是悬着的。

又问程晴颜可同孙桦暗示了没有。

说到这个，程晴颜也是眉头一皱，“桦儿胆子小得不得了，我不过是说她弟弟同田飞镜更配些，她就只剩说‘不敢’的份儿了。”

恭显族姬冷笑，“当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干什么都小气的很，什么都恨不得占上一头。我这个外人都看出来五公子对田飞镜不一般，我不信他亲娘看不出来。要是当真不敢，早先就该制止，如今在我们面前装什么呢？”

程晴颜有些疑惑，“娘，您这话，到底是行还是不行啊？”

恭显族姬嗔瞪了她一眼，“叫什么呢？”

程晴颜瑟缩了一下，“母亲.......”

话音未落又委屈道，“.......不都一样吗？我不习惯。”

恭显族姬望着女儿这幅模样，心下也是打翻了五味瓶，却又想到自家妹妹当日讽笑眉眼，只得狠下心来，“既然一样，那就得叫‘母亲’，私下也是。”

程晴颜委屈巴巴地乖乖应下。

这下又轮到恭显族姬心里不是滋味了——她的女儿，要长相有长相，家世也并不一般。就因为外放亭泉，就要低人一头，这叫她如何能忍下。是而看了一旁仍傻乎乎剥橘子的程晴颜，却是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子女都是债，为娘少不得要为你跑上一遍了。”

“娘，你怎么管我不管自己啊！”

程晴颜撇嘴不乐意了。

恭显族姬伸手在她额上落下一个栗子，“那你也得喊‘母亲’！”

接着丢下吱哇乱叫的程晴颜，对镜重新梳妆了一通，又叫贴身侍女拿了食盒来装了特意做好的江南点心，风风火火地就往弄影馆去了。

只有大太太和恭显族姬在的时候，大太太曾说过一句话，“弄影馆就是个狐狸窝，里头连一个倒水的丫头都是狐狸。”

这话虽难入耳，但却也精确。

恭显族姬一去便被热情招待，五姨娘姚壁影更是眼瞧着就要行跪拜礼。恭显族姬连忙将人扶起，“都是孙家的老人了，一家人何必如此生分呢？我此番回京，一见妹夫还跟从前没两样，相比姨娘这些年也是细心照料不敢疏忽的。”

姚壁影身形弱柳扶风，一双眸子年过三十仍旧波光粼粼，即使笑着都让人觉得湿润地仿若刚刚落下过泪来。像极了窗边的琉璃灯盏，只敢轻轻托着，生怕一不小心就摔碎了碰坏了。

恭显族姬指挥贴身侍女将糕点呈上来。

“姨娘尝尝，这是我们亭泉的果子，只怕长安城里也找不出来一家。”

姚壁影一脸受宠若惊，却是站着迟迟不敢接过，口上连连称道“折煞”。恭显族姬笑着将她拉坐下来，也只敢坐在恭显族姬斜侧方的太师椅上。

恭显族姬冷眼看着她这幅做派，心道怪不得自家妹妹这么多年也没拗过这女人，毕竟跟她比起来，她那个张牙舞爪的妹妹委实有些外强中干了。于是冲侍女使了使眼色，那侍女上前开了食盒盖子。

食盒内的糕点果子这才的见天日。

“嚯，怪不得人人都道这大业疆土万里，却只有江南出才女美人呢！族姬娘娘，你若不说是果子，我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人当真是不敢开口的，生怕被花扎着嘴呢。”

原来这食盒内的糕点实在精美，颜色形态皆是按照花鸟活物缩小尺寸做的，尺寸小了，然而形态却是比实物还要传神。

姚壁影真情实感地夸道，“亭泉人杰地灵，族姬娘娘当真是有本事，府里各个卧虎藏龙。我在长安呆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巧物，实在是不舍得吃了。”

恭显族姬笑，“这有什么？都是一家人，你想吃只管叫丫头们来禀我，我叫人做了给您送来。”

姚壁影连连摆手，“这怎么敢？奴不过是妾室，在老爷太太面前不过是个体面点的丫头，怎敢劳动娘娘您呢？”

恭显族姬呷了口茶，慢吞吞地同她打太极，“姨娘未免也太自轻自贱了些，日后可不敢这么说了。这孙府阖府上下谁人不给你一个面子呢？再说了，如今孩子们都大了，你也有儿有女的。日后五公子金榜题名，难不成你还是个姨娘吗？”

“说不定，哪日他替你得了个诰命回来，我们都还得尊称你一声‘娘娘’呢！”

恭显族姬笑意盈盈，神色像是说今晚要吃些青菜一般笃定淡然。

姚壁影在一旁连连“阿弥陀佛”。

“娘娘，快别说了。这些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只不过是少年人有心气儿，咱们做母亲的，只想着不给他拖后腿罢了。”

恭显族姬挑挑眉，仍旧是不以为然，“这有什么？我看骞哥儿是个有前程的，姨娘，你的福气在后头呢。只不过啊，这人的事儿真是说不准。你看看我家那位，从前也看着不错。可如今看来却是同你们差上太远啦。”

“要不老话说得好嘛，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咱们为人......母亲的，少不得得为自己的孩子多打算。咱们家的孩子都有骨气，肯上进，这是好事。读书的事儿，咱们帮不上忙，其余的好到底还是母亲得多费思量。”

姚壁影自打她一进院门就知道她为了什么，如今不过是揣着明白当糊涂罢了。

“娘娘说得是呢，只不过奴没什么用，不过是靠着老爷的垂怜才苟活至今。娘娘待我是掏心掏肺，可奴着实是......”

正说着，不觉要落下泪来。

恭显族姬恨不得翻个白眼，暗自恼恨姚壁影跟个泥鳅一般滑不溜手，老生入定似的等着她先开口。

罢了罢了，本来就算是求她。这事儿若是办成了，对谁都是好事。姚壁影要是聪明，便知道大太太靠不住，但凡孙骞不上进就算了，她还有可能放放水给孙骞找一个好人家的女儿。可孙骞明摆着上进努力，只要这个家还姓孙，只要王府还没倒台，孙骞的婚事对于大太太而言就是捏在手里的蚂蚱。

想要闹得他们家宅不宁，不过是点点头的事罢了。

所以姚壁影如今也不过是面上风光，在这院子里看着风生水起，但其实也就只能跟恭颐族姬这般小孩心性的大太太制衡一二，出了这孙府仍旧是无根的飘萍，无依无靠罢了。

是而姚壁影才会几十年如一日地对待孙老爷贴心温柔，不敢有片刻松懈。是而和田飞镜结缘这事儿，看着讨不到什么好处，然而从长远看只要孙骞一日不休了田飞镜，那她们弄影馆一日在孙老爷心里有举重若轻的地位。

到时再吹吹枕头风，孙老爷最爱的子息、最信任的枕边人究竟花落何院，也都是难说了。

这事细论起来，最后倒真有可能是积善堂竹篮打水，反倒是最后弄巧成拙。然而恭颐族姬却顾不上这些了，客居孙府的这些时日，她附小做低低眉顺眼，大太太挑个眉她便得暗自思量许久。

如此辛苦、不近人情，哪里还有什么姐妹情深呢？

恭显族姬早就想过了，其实大太太蔫儿了，对她们而言却并非坏事。真不叫她吃些苦头，只怕日后更是颐指气使，她这个姐姐在妹妹面前也是再无半点尊严可讲了。

水满则溢，月盈则缺。难能由着一个人一帆风顺下去呢？

有弄影馆替她挡枪同她这个妹妹纠缠着，介时反倒是她这个妹妹来求她，晴颜嫁进去也更有好日子过。

是而也不想再打太极了，直接单刀直入道，

“要不就说这亲事更是不容半点马虎，姨娘你吃了出身的苦，难不成还要骞哥儿走你的老路吗？”

“娘娘的意思是？”

“我瞧着那田小姐倒是不错。上次我还在园子里见到他们二人搭话，啧啧，当真是一对璧人，我只瞧了一眼都移不开目光了！”

姚壁影只是笑，“娘娘惯会玩笑，田小姐，那是老爷专订给曦哥儿的，不是我们敢肖想的。”

说着拿起一莲花状的糕点送入口中，轻抿，“好香，这糕点真不错。形似便也罢了，竟然连味道都带着一股荷叶莲花的清甜味道。”

恭显族姬见她总不搭话，不觉也有些急了，强忍道，“这就叫你说对了，这里面的莲子泥可比白面要多许多呢。”

姚壁影笑道，“娘娘您想笑话我，我可不依呢。奴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但也知道这莲子苦涩非常，这果子连涩意都不粘半分，怎么可能有莲子呢？”

恭显族姬抓住机会，又添了一把火，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莲子虽苦，但苦得却是莲心，作这果子时须得把莲心去了，丁点绿意都不能剩。接着又是得倒进滚汤内翻滚多次，最后再倒入石臼内，细细磨了再过筛，最后剩下的便只剩清甜了。”

“乖乖，竟这般麻烦。”

姚壁影嗔目结舌。

“这有什么？这世上什么事不是如此，都得取舍。要走哪条路，想成什么样的人，全看自个儿要什么，又舍得什么。就拿这莲子说吧，对于医者而言，那莲心才是千金难求。可对于厨子来说，莲心白白丢了也不可惜。”

恭显族姬叹了口气，十分可惜道，“这最怕的就是医者要了莲子，厨子取了莲心，看着都是好东西，结果却是白白烂在手里，竹篮打水，徒劳无益罢了。”

“姨娘，这糕点还吃的惯吗？”

姚壁影笑着松了口，“这般好的糕点，吃过一次便是忘不掉了。娘娘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奴也斗胆日后要麻烦娘娘。娘娘看心情差人来送，便是三更半夜，奴也是要出门相迎的。”无广告网am~w~w.

恭显族姬终于露出笑来，

“这有什么？一家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