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那人笑着的脸被无限放大，赵勇当即站起来就跑。
他那副发自内心的恐惧却是逗笑了旁人，仿佛他是个神经失常的怪兽。
林士南直起身来，眼底是压抑的火焰，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手。
身旁同伴道，“士南，快走吧。第一次登门，不要让国舅爷等。”
林士南遥望一眼赵勇离开的方向，迟疑了一下连忙脸上挂上一副笑来，文质彬彬地伸手，“张兄，请。”
长安街头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然而小田庄此刻却是鸡犬不宁。孙家的阵仗实在是大，毕竟买卖不在情谊在，到底是要给田家留几分薄面的。
农人们都没见过这些阵仗，都只当是田家小姐不过是回家陪伴母亲。虽有人想传闲话，却碍于孙家的权势，并不敢多说什么。然而田夫人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一同孙家送客的人搭话便明白了那人的意思来了。
直到笑着将孙府的人送走了，她看了看田飞镜身旁一左一右两个俏生生的丫鬟，这才难得的冷笑了一下，命人将房门紧闭。
风来少辛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一声严厉地“跪下！”
飞镜丝毫没有反抗，当即便跪了下来，十分熟稔似的伸出手来。
田夫人道，“原来你还知道我田家的规矩！”
田夫人从身边丫鬟手里接过戒尺，猛地抬高手心，“噗嗤”一声，那是柳条划破空气时的嘶吼，那戒尺毫不怜惜地抽在了田飞镜的手上。
少辛这才看出来，感情她家小姐的老娘这是下狠手了啊。当即一个箭步扑上前去，拦在飞镜面前替她求情道，“太太！小姐才刚回家！您打她做什么啊！”
少辛这样反倒吓了田夫人一跳——这丫头，说起话来语气熟悉的好像是打小就在田家一样，当真是半点不见外。
田夫人冷哼，“让开，这是我田家的规矩。还没有你说话的份！”
少辛还想说些什么，而田夫人已经再次举起戒尺来。
风来在一旁立马跪下抢先道，“奴婢风来给太太请安。”
田夫人的手高高举在头顶，被噎地举着也不是落下也不是，气得一把丢了戒尺，坐回太师椅上，“好啊，看来你是去给自己找了两个帮手回来了。”
田夫人瞪着飞镜，飞镜抬起头来望了她一眼，便知道母亲顾及不会再打她了，然而神情却未有半点放松，只是将歪倒在地上的少辛扶起来跪好，“母亲责罚的是。母亲若是心中郁气未消，该打便打，万万不可憋在心里。”
田夫人眉头紧皱，“你少给我作些蠢事来，我也可多活两年！”
飞镜面上一哂，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田夫人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我当时同你如何说的？飞镜，你不小了，愚蠢了一次还不够，如今在长安城出了如此大的一场风头，你可满意了？我对你说过几次了，我们家与旁人不一样！你在逞什么强？！”
飞镜长了张嘴，“母亲.......我没有逞强.......”
“还敢顶嘴！”
田夫人当即站起来，指着她骂道，“你知道你现在在长安城是个什么名声吗？哪里还有什么好人家会要你！现在是庄上的人还没回过神来，不知道你是被退回来的，等过几日明白了，我看你能如何？！”
“母亲！”
田夫人的话深深刺痛了飞镜，她忍不住道，“是我主动回来的，不是什么退回来。”
田夫人冷笑，“好啊，我知道了。可庄上的人知道吗？长安城的人相信吗？这有什么两样？！介时媒人对别人介绍，说你主动去孙家又主动回来，能有什么不同的结果吗？”
“飞镜，你不是很听话的吗？母亲这些年，忍气吞声，为了你的名声，咬碎了牙和血吞，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屈？母亲也没指望你能嫁入高门啊，母亲做的还不够吗？这些年，全是为了你的名声啊！”
田飞镜闭上了眼，只觉得胸口一口浊气吞不下吐不出。明明这些话早已听得耳朵里起茧子，可为什么每次听到还是会心痛难忍如坐针毡呢？
飞镜抬起头来，眼里已有了泪水，一字一顿道，
“母亲，这么多年.......您到底是为了您自己的名声，还是我的名声？”
“名声？我从来不需要.......”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方才还倔强地扬着头颅的女子脸被打偏向一边。
田太太浑身颤抖，指着她却是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你......好啊，好啊.......看来我必得好好打你一顿了！”
闻言又是拿过戒尺要打，少辛风来上前要拦，飞镜却是制止，“我出言不逊，顶撞母亲，该打。”
“啪”的一声，田夫人的泪水也应声而下，“你还不懂事就没了父亲，你我孤儿寡母在这异乡讨生活，为了你的教育，我把我母亲留给我的金镯子当了......”
“啪”地又一声，田夫人继续道，“你问我名声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你？这些年，若是没有我行善积德留下的好名声，你以为咱们能得宗族庇佑，半路在这田庄安下家来？那帮满口仁义道德的老头恨不得把我的嫁妆田产吃干抹净了才可！你只当我是为了自己，可你有没有想过，若不是有了名声，在别人面前有了体面，你能如此安安稳稳地活到这年月？！还能等到孙家来请你去当跳梁小丑吗？！”
戒尺一下一下地打在飞镜的手上，田夫人也一桩桩一件件说着从小到大她的付出和不易。
“啪”地又是毫不留情地一下，田夫人终于也是脱力般喃喃道，“你父亲至死都放不下你，我为了给你寻一个正经人家，从小就按照长安贵女的规矩教训你，可你呢？你跟人暗通款曲，差点就要做出与人私奔的丑事来！”
“如今呢？又被孙家给害了。”
“你叫我如何有颜面去见你九泉之下的父亲！他便是死了，也无法瞑目啊！”
飞镜也早已是泪流满面，可却不愿低头，“母亲，不嫁又能如何呢？我一个人也可以照顾自己的！”
然而紧接着又是一巴掌落下，田夫人骂道，“我不许！田飞镜，你给我打消你那些念头！你若是一辈子不嫁人，我还不如此刻就吊死算了！”
田夫人哭得声泪俱下，多年同人周旋打交道的经验早已让她这个披着书香门第的皮囊下的心灵变得圆滑玲珑，当即便要闹起来。
风来在一旁连忙劝道，“小姐！您快认个错吧。咱们做女人的，必定是要嫁人的！您快跟太太认错吧！”
飞镜咬着下唇，望着寻死觅活的田夫人，复又闭上双眼。
“母亲，飞镜知错了。”
“从前飞镜做的错事不止一桩，害得母亲忧心。以后婚嫁之事，全凭.......”
可还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田夫人当然是了解自己这个女儿的，见她如此便知还是心头不服，当即就要去寻白绫来。周围的婆子丫鬟赶忙上前又劝又拦，哭天抢地，好不热闹。飞镜跪在中央，却是不再哭了，只觉得连哭都没了意思。
心头顿觉没趣，只是觉得痴缠难看。
于是终于开口道，“母亲，我知错了。以后母亲说什么便是什么，飞镜全凭母亲做主。”
田夫人这才罢休，却仍旧是对她没有好脸色。
待田夫人走后，少辛风来这才一左一右上前将飞镜扶起来。飞镜的双腿已经麻木，双手被戒尺打地红肿抽痛，只能被扶着回了自己的闺房。
田府不过三进，田夫人住在前院，飞镜住在后院。田家自然是比不上孙家的，虽说是后院，其实也不过是两间耳房、一个小小的花圃并一条弯曲小径罢了。田家人丁稀少，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回了屋，风来连忙找出金疮药来给她上药。天色已晚，少辛见并未有人来送饭，是而便提出自己前去厨房，却被飞镜拦住。
飞镜双手肿如熊掌，双眼肿如核桃，瞧着实在有些好笑，而她面上仍旧淡淡，平静道，“不必去了，我做出了事，当晚必定是要饿一顿的。这是......田家的规矩。”
飞镜自己说了也觉得好笑——明明田家正经人只剩下她和母亲两个，然而却是处处都是规矩步步都得分寸，实在是有些讽刺。
“啊？”
少辛却是很惊讶，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小姐，您确定那是您亲妈吗？”
她气呼呼道，“哪有这么当妈的。六少爷在家，从来都是被老爷抽，大太太那可是一点都舍不得他磕了碰了的。您还是女儿家呢，太太也太心硬了。”
飞镜却笑，“这很正常，他是男子，我是女子。母亲对我严厉点，也是为我好。”
嘴虽如此宽和，可眼底落寞难掩，飞镜终于叹了口气，脸上仍旧挂着的微笑愈发显得惨淡落寞来，
“说起来，我和她当真是最不适合做母女。只要是她如意的事，就须得我退让迁就。可仔细想想，做了她这么多年女儿，却也是惹了不少麻烦。她大概也是失望的。”
飞镜从很久之前就知道，在为人女儿方面，她多半也并非田亩心中最满意的那一种。她太倔强，太有注意，又太爱糊弄，便是对母亲也很难直面本心。若是偶然问起来，她也只能称上一句“还不错”。
尽管和“非常好”比起来有挺让人失望的。
“可能有什么办法呢。我们两个都清楚，可偏我成了她的女儿，她成了我的母亲。尽管她不懂我，伤害我，可我心里却总是有她的。”
可又是这份爱，反过来又再次伤害了她。
“都是没办法的事，要看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