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恒的检查结果出来了，不出意外是胃溃疡。

许大小姐接到消息，大早上提了只食盒去医院看望自己的男友。

周恒靠在窗户上，边喝粥边接电话，许樱樱刚走，电话是郝杨打来的，谈论的话题无非围绕在“郝父”身上。

漫不经心地听郝杨说话，周恒忽然眯了眯眼睛，望着窗外熟悉的身影下意识出声：“我看见张棉了……”

远在国外的郝杨顿了顿，随即问发生什么事了。

周恒摇摇头：“不知道。”

他本以为张棉昨天晚上把自己送来医院后已经走了，却没想到大清早喝粥的时候又看见了。

一辆低调的保时捷停在医院不远处，少年站在车旁。

车窗下滑，隐约露出男人的脸。

两人似乎在说什么，不久后，少年弯腰进.入后座。

郝杨追问：“他在做什么？”

周恒喝了口粥，垂下眼睛，有些虚弱地撑住玻璃，指腹在上面留下几个椭圆的黏糊糊的印记，状似无意道：“好像和江家的人在一起。”

江家……真是个敏感的字眼。

郝杨的气息开始变得飘忽不定：“谁？”

周恒想了想，说：“应该是江文远吧。”

江文远，江家子孙辈中最出彩的人物，在h市举足轻重，其影响力远不是一般富贾豪商可以比拟的。 m..coma

等挂断电话，周恒放下粥碗，重新躺回病床上，医院不远处黑色奥迪车已经开走了。

车厢内，李特助连打几个喷嚏，鼻涕直流，因为入秋后气温直线下降，他不小心感冒了。

二爷坐在后面，双腿岔开，身上穿着米白色的毛线马甲，里面是件衬衫，看起来一副衣冠楚楚的样子。

斯文秀气的少年坐在旁边，四肢僵硬，一副呆样，呆样里面有些急切。

关于张棉上车的原因，很简单、也很意外，就是他的表妹张小仟出车祸了。

二爷是来通知张棉的。

李特助擦完鼻涕，把前因后果拎出来说了一遍：“今天早上我们在去公司的路上，恰好遇见了一起车祸，车主撞人后肇事逃逸了，我和老板刚刚把那个小姑娘送到医院。”

李特助口中的“小姑娘”，就是指张小仟，他所说的医院不在这里，在另一个地方，当时情况紧急，张小仟流了很多血，只能往最近的医院送。

李特助已经打电话报警了，但小姑娘昏迷不醒，不能提供任何有价值的信息，这意味着不能及时联系到她的家人。

后来，李特助在张小仟的书包里找到日记本，在里面发现了张棉的名字，应该是在张棉考入a大时写的，她在里面表达了对张棉的仰慕。

各种信息条件都符合，不像是重名者，所以李特助他们就找来了。

后车厢很沉默，二爷正低头看电脑，似乎在处理什么资料，鲜少开口说话。

自从少年明确地表达拒绝之后，二爷就冷淡了许多，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不再报以过多的关注，或者是耐心的逗弄。

男人的矜持、疏离，在这一刻展露无疑。

保时捷在一家医院停下来。车刚停稳，张棉就打开车门下来。

李特助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对张棉嘱咐道：“医疗费已经支付过了，警察马上就过来，如果你知道那孩子父母的联系方式，就早点让他们过来吧。”

“谢谢。”

张棉明显很急切，没等李特殊说完就小跑着去了医院。

后车厢里，二爷落在电脑屏幕上的眼睛顿了顿，他微微侧头，浅褐色的瞳仁里倒映出少年的身影，隔着一层玻璃，他目光平静。

良久，二爷低下头，嗓音淡淡：

“本当にきれいな子供です，彼の波立つ様子を見たいです。”

一句不紧不慢的话从二爷嘴里吐出来，也不知道是在说谁，用了极其平淡的陈述语气，没有丝毫特殊感情在里面。

听不懂日语的李特助把脑袋收回来，看了眼后视镜，发现自家老板正在处理电脑文件，眼神专注。

于是，李特助顺理成章以为二爷是在说文件里的东西，他不禁感叹起来，赞叹二爷对待工作真是一丝不苟。

一条人命，李特助他们仁至义尽，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把张棉带到后也不久留，很快开车离开。

期间，张棉和二爷没有说上一句话。

……

张小仟的情况不容乐观，她生命垂危，当张棉联系上她的父母时，这个小姑娘已经半只脚踏进棺材里了。

一对四十多岁的中年夫妻匆匆赶来，拽着张棉的衣服，哭得差点晕过去。

张小仟本来就是晚来子，他们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哪知道祸从天降，现在躺在手术室里生死不知，简直比要了他们的命还难受。

从早上等到晚上，张家父母不愿意吃东西，张棉安安静静陪着，也没吃。

张棉自从昨晚被阿韭叫到医院后就一直没吃饭，今天又陪张家父母在手术室外面等一天，肚子早就饿了。

所幸的是，张小仟在阎王爷那里走了一圈，又被医生给拉了回来。

晚上七点左右，小姑娘被推出手术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里面出来，说：“患者双腿截肢，手术还算成功。”

张家父母一时欢喜一时忧愁。

喜的是女儿保住了一条命，愁的是女儿丢了双腿。

张棉听到时心情复杂。

等天色黯淡，张棉揉了揉自己倦怠的脸，安抚张家父母几句后准备离开。

张家父母尽管已经很疲惫，却还是拉着张棉的手说了很多感激话。

很纯朴的一家人，但上帝就是这么不公平，灾难和苦痛对他们而言，从来都不会少。

h市的夜晚，有着超乎想象的繁荣。

少年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医院，游荡在其中，穿过人群稠密的街道，买了份盒饭，坐在公共木椅上打开。

长长的碎石路，已经没有多少行人了，枫树矗立在两边，叶子铺满地面，火红的颜色，在黑夜里美得寂静。

张棉嚼着饭菜，愣愣看向地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小仟双腿截肢，跟前世的死亡结局不一样，但截肢对于年轻敏感的小姑娘来说，醒来过后所面对的现实，有些过于残忍了。

张棉本以为，只要“情书”这件事过去，小姑娘就会没事，普普通通一生，无病无痛。

但命运的轨迹已经偏离，所有事情都变得不可预料。

几片枫叶从树冠上飘落，落在地上，再次找回归属，清晰的脉络融进黑暗里，在灯下，肉眼可见的分明。

“张……棉。”男人略显迟疑的声音。

正在吃盒饭的少年抬起头，见周恒从枫树道那头走过来，长长的腿前后交错，脸上的阴影逐渐褪去，显露出清晰的面孔来，他手里拎着塑料袋，似乎是刚出院。

张棉点点头。

周恒走过来坐下，塑料袋被他放在脚边，问：“还没回学校啊？”

态度很随意，看起来很友善，并不会让人觉得反感或者突兀。

周恒坐下来的时候，和张棉隔了两个拳头这么宽的距离，没有过度的“自来熟”。

几个月前的情书风波和视频风波已经平息了，周恒作为“主人公”，因为张棉的情书事件染上不少桃色绯闻。

所以在郝杨带着张棉融入交际圈时，周恒并不是那么热衷交往，对张棉的态度有些疏离，从不会过多接触，主要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和误会。

张棉在这之前给人的印象不过是沉默寡言、不合群、冷漠、木愣，周恒对他的认知大多也来自别人口中，本身接触并不多，没什么特别感觉。

要说真有什么感觉，那大概就是可怜吧。所以在那份视频出来的时候，周恒帮了个小忙，找到陈宏的蛛丝马迹，整理成资料送到副校办公桌上。

张棉捏着筷子，扒了口饭，他神色淡淡，闷声回答道：“嗯，等吃完就回去。”

少年坐在椅子上，捧着塑料盒，一声不响地吃饭，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

周恒的目光落在那份盒饭上，土豆萝卜加瘦肉，虽然菜色看起来不错，但还是有些寒酸，他笑问：“没吃晚饭？”

张棉嗯了一声，谁料周恒突然按住他的手。

两只手叠加在一起，上面那只骨骼略大，根根修长，骨节与骨节之间并不突出，指甲盖很圆润，下面有白色的小月牙。

见张棉不解地抬起头，周恒笑了笑：“昨晚你把我送到医院，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呢。”

张棉把手抽出来，摇摇头，不以为意：“不客气。”

少年的反应很平淡，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看起来没有丝毫得意或惊喜。更别说……爱慕了。

周恒有些意外和了然，心底对那封情书的真实性产生几分怀疑，虽然他本来就不太相信，却奈何张棉从始至终都没否认过。

“我现在住的地方就在前面不远，能邀你去吃个便饭吗？”周恒松开手。

张棉又低头扒了两口饭，想也不想就拒绝，他顿了顿，随后补上一句：“谢谢。”

“那好吧。”周恒有些无奈，也不勉强，他拎着塑料袋站起来，嗓音温和：“改天请你滑冰怎么样？我教你。”

之前跟郝杨去滑冰场的时候，周恒大概是瞧见了张棉穿上滑冰鞋歪歪扭扭的样子，知道他不会。

张棉以为这只是声客套，没怎么在意，随便点点头就答应了，他看了眼周恒手里的药袋子，捏筷子的手顿了顿，难得问候：“你没事吧？”

少年的关怀并不明显，却真心实意。

周恒停下脚，转身，他看着张棉头顶的发旋，似乎笑了笑，薄厚适宜的嘴唇牵连出几分笑意，温和雅致。

“没事。”

……

周恒离开后，张棉将吃完的盒饭扔进垃圾桶里，起身往学校走。

等张棉回到寝室，洗漱完躺在床上拿出手机时，才看到郝杨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了一条短信过来，时间是今天早上。

――我们能谈谈吗？（7:28分）

郝杨是这样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