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意识到江文远的病情在不知不觉间严重了，经常忘记一些事情。
就比如说现在。
这个发现无疑是个不好的迹象——虽然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但最近尤为频繁。
张棉垂下眼睛，趁江文远不注意的时候从他衣服口袋里掏出那张写满字的便利贴，转而揣进自己兜里。
只见走出一段距离后，少年面无表情地“呀”了声，然后在江文远疑惑的目光里拿出那张便利贴，说：“我忘了，清单在我这。”
江文远在张棉的接连明示下终于记起清单的存在，他瞧了眼，似乎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也并没有接过便利贴，而是推着购物车继续往前走，得空闲时还反过来笑张棉：“老丢三落四的，以后老了那还得了？”
张棉：“……”
难得被激发出来的那点同情心瞬间灰飞烟灭。
这本来只是一句普通打趣的话，可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张棉觉得这样的欺骗可能对江文远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也不是什么善意的谎言，因为江文远这种人更需要现实的鞭笞……
按照便利贴上的内容，其实他们已经将东西买了个七七八八，就差大闸蟹和小龙虾了。
俩人出了超市到有名的生鲜市场。
李特助他们放了年假，并没有跟在身边。但其实自从江文远遇事以后，身后总是远远跟着一些保镖，也许是被嘱咐过，那些保镖并不会很靠近，只是掩藏在人群里。
所以两人最后将大包小包的东西拎上车时也没人上前来帮忙。
其实江文远拎的东西最多。
他人高腿长，力气也大，并不如外表上看起来那么“十指不沾阳春水”金贵得要死，实际上如果可以，他能很接地气。
过年这天晚上，素来冷清的江家大宅院十分热闹。
俩人将东西采买回去之后，跟随丈夫回来的儿媳孙媳们脱下时髦的衣服，一大帮女人挤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外面是男人们的话说谈笑声，小屁孩玩到一堆，上蹿下跳的，想要抓大厅吊灯垂下来的水晶珠子。
一半的佣人放了假。晚饭是儿媳孙媳们在做，这算是江家这么多年以来的传统。
老太爷和几位同样半百八十的兄弟姊妹在茶室里聊天，聊完天后便带着他们逛起后花园来。
望着不远处上跑下跳的孙子辈，老人们脸上同时露出微笑。他们原来有七个兄弟姊妹，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如今只剩下他们四个老东西。
“说好了，明年过年的时候来我家，可不能每次都糊弄我，还能再有几个明年啊……”
“那不成，俄罗斯那边冷嗖嗖的，你是想冻死我们几个老家伙吗？”
“就是啊三姐，您那边太冷了，17年去的那次差点没把我们个个冻成僵尸，本来就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谁还想遭那罪啊？”
“要我说，明年还是去我那里欸，江南那边风景好得很呐，三姐你下次把你家那几个混血小宝宝都抱回来过个年，明年咱们好好热闹热闹哦。”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
如果没有江文远，今年大概又是张棉一个人过年。
其实他已经习惯自己一个人了，简单，随便做点什么吃就好。虽然他并不会真的吃，但也还是会摆上三副碗筷，等过一会儿再原封不动地收走。
但在江家不同，他不能这样做。
厨房里面都是女人，张棉不知道自己去哪，江文远不在身边，偶尔会有小孩过来问他：“漂亮哥哥你是谁呀？”
“我是……”张棉挠了挠头，似乎是不太适应这个称呼，也没想好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好在问问题的都是些小屁孩，并不是真的想要一个答案。
也许是因为长得没有攻击性，没一会儿，他便被小孩子们团团围住，缠着要听张棉讲故事。
“我要听美人鱼，麻麻没有给我讲完，漂亮哥哥你给我讲好不好？美人鱼美人鱼美人鱼——”
“不行！我要听凹凸曼，哥哥快给我讲凹凸曼！我要听凹凸曼！”
……
小娃娃们连吐字都不清楚，声音却一个比一个亮，吵的让人头疼。
张棉没有任何经验，很快就在小娃娃们的攻势下沦陷，苦逼地当起了“故事机”，直到晚上吃年夜饭的时候才解脱。
小萝卜头们被各自家长抓去洗手，张棉也被抓住，江文远摸了摸他脸上被不知道那个小娃娃粗心大意抓出来的伤口，然后抓住他的手腕，似乎要带他去上药。
张棉看出他的意图，但不是很在乎这点小伤，婉言拒绝：“不用，谢谢。”
神色淡淡，似乎一直都是这么疏远。
江文远松开手，没有强求。
晚餐桌很热闹，坐着许多张棉没见过的生面孔，吃饭难免喝酒，男人们很快就喝了起来。
有人劝江文远喝酒，他象征性地抿了两口，然后便朝张棉看过来，隔着桌子冲他抬了抬杯子。
张棉看懂他眼里的意思，举起饮料隔空碰了碰。
窗外爆竹声不停，绽放出烟花，璀璨绚烂，然后又在他们收回手的时候满天落下。
整座城市仿佛鲜活了起来，好在近几年允许燃放烟花爆竹，才能这么热闹。
屋内欢声笑语，张棉坐在桌边有片刻晃神。
吃完饭后大家围坐在一起聊天守岁，火炉燃得正旺，大厅里面笑笑闹闹的，小屁孩们都拿了红包，楼上楼下到处跑，二爷也给他拿了一个。
“老爷子给的。”江文远是这么说的，然后便把红包塞进了他怀里。
即使张棉没有打开，也能依稀感受到厚度不薄。
他本意不要，可江文远的态度却很僵硬，非要给他。
男人站在他身旁，隔着窗子看外面的烟花，说：“家里人都有。”
张棉微微抿了下唇，只觉得更别扭了，但也懒得说些什么，收下红包。
墙角的欧式大摆钟晃晃悠悠，最后在十二点整的时候发出沉闷响声。
二爷侧过头来，满屋闹哄哄的，他看着张棉笑弯了眼睛，凑近几分，说：“新年快乐。”
他的声音轻轻地穿过耳膜，化作新年的第一个祝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