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记

《临渊记》

第 37 章 投壶

上一章 本书简介 下一章

“十一。”

“嗯,我在。”

“城上……”

“李珏将军在,不必担心。”

“你呢……受伤了吗?”

“没有。”

“那就好。”

云渐本就累极,回府的短短路程,她已困得颠三倒四,只能迷迷糊糊地任由他卸去甲衣,被他拥进怀里。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血腥的味道,将彼此吞没,竟也可以如此安心。

“十一。”

“嗯。”

他抱紧她,抚了抚她的额头。

“没事了,睡吧。”

十一,孟十一。

云渐在梦中行走,随着这个名字,跌跌撞撞。

春日的花香,交织着暖煦的阳光,依稀在远方飘荡。

熟悉的声音,蓦然响起。

“你叫什么名字?”

“十一。”

“你可愿来戟园,陪本宫投壶?”

“愿意。”

那是……他们初次见面。

不,大约只是她第一次见他。

彼时,云泽即位,燕帝身死,云渐初掌朝纲,正是众人攀附讨好之时。庆王便借着春游时节、赏花之机,于王府摆宴,遍邀名流权贵。

听说丹阳长公主赴宴,京中三品以上的官员,几乎倾巢而出,将王府门前,围了个满满当当。

云渐前夜刚刚梦魇,到得很晚,游园之时也意兴阑珊。

为了讨她欢心,便有人起哄投壶玩耍,吵嚷着要主家出彩头。

庆王自来是个老好人脾气,只是笑骂道:“你们莫不是要骗本王的宝贝?”

“王爷府中藏品,无一不精,无一不贵,我等觊觎已久!”

“那好啊,本王府上有一仆从,投壶之术出神入化,谁能赢他,本王愿开宝库,任君挑选!”

“王爷一言九鼎?”

“君子一言!”

那天的阳光正好,午后的迎春,开得格外明媚。

云渐饮了酒,斜支着额角,昏昏欲睡。

她只是懒怠地一瞥,便看见了他。

一袭青衫,眉目清寒。

眼底的少年意气,青涩浅淡。

像极了故人。

他投壶之时,身姿挺拔,眸光锋锐,敛不尽的认真执著。

哪怕必胜之势,依旧不让毫分。

真的像极了……

云渐觉得,自己大概是醉了。

等她醒来时,十一已经随她回了戟园。

“殿下……殿下……殿下?”

“嗯?鹤老?”

“奴才是问,方才一同回府的那位,如何安置?”

“随侍吧。”

“可是,此人来路不明……”

“本宫知道。你先去查。”

“是。”

她也不曾料到,夜探金陵、刺杀燕贼的绝顶高手,大权在握的堂堂皇城使,竟心甘情愿地在她府中,牵马坠蹬,端茶递水……便是鹤管家再如何厉害,又能查出什么?

她摆开了架势,请君入瓮,将计就计。

最后只陷落了自己。

十一,十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在我的世界里,不可或缺。

“十一……”

“醒了吗?要喝粥吗?”

云渐揉了揉眼,望着天花板,怔怔地发了会儿呆。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房间里点了熏香,夕阳透过了窗纸,映在脸上。

松弛的温暖,一点点攀上她的心沿,

孟十一应当是刚刚洗了澡,湿透的发丝散散滑落,水汽混杂着草木的味道,涩意隐约。

他把粥碗放在床头,凑过来看她。

细碎的水滴,缓缓落下。

“怎么了?做噩梦了?”

“嗯……应该是个美梦吧。”

云渐望着他,浅浅地笑。

十一也不知怎么了,脸色又是一红。

“周卫怎么样了?”

“治疗及时,底子也好,并无性命之忧。只是看起来精神不大好。”

“嗯?”

“他的相好,本名叫湘芜,应当是齐军的细作,与他来往也有两三年了。这次是寻了个送饭的借口,上了城楼,趁周卫不备,捅了他胸口一刀。”

“难怪先前于良等人,屡次对周卫放行……倒是对上了。”

“湘芜行刺周卫之后,告知了真名,然后自己跳了城楼。”

“这……”

“更奇怪的是,她分明有些武艺,又与周卫如此熟悉,周卫对她也毫不设防,这一刀,她却生生捅偏了两分。这才留下了周卫性命。”

“竟还是个痴情人。”

云渐饮了口白粥,又问道:

“周卫这个榆木脑袋,这会儿倒是开窍了?”

“大约是。”

“知道了,又能如何呢?”云渐的语声疏离,蕴着些居高临下的意味,“如今的惭愧,不过是因为湘芜身受胁迫,却还对他手下留情,最终别无办法、眼睁睁死在了他的面前。若非如此,他也只会与她露水情缘,挥之即去,再过几年回京,便明媒正娶,寻个官家小姐,为他生儿育女,繁衍后嗣。”

“……嗯。”

露水情缘,挥之即去。

十一微微沉了眉眼。

“曲九有消息吗?”

“有,定了日子,七日之后。”

“好。皇帝呢?”

“许你临机专断,放手施为。”

“真是难得的信任啊。”

云渐饮完了热粥,便又翻身下床。

神武弩照旧摆在了案上,配齐了箭囊。她提起弩机,轻轻掂了掂,眼底露出几分笑意。

“走吧,召集众将。”

“是要……”

“当然是要干一票大的。”

云渐已然披上了大衣,径自向外走去。

“这七日,可得好好准备才行。”

==========

月升日落,暮暮朝朝。

对于临阵对敌来说,每一时、每一刻,都如此漫长,然而真正到了这天,短短七日,又仿佛白驹过隙,一晃而过。

今夜天晴,弦月弯弯。

齐军又一波攻势褪去,此刻的城楼,困倒了乱七八糟的军士,风吹长夜,寂如深潭。

云渐与十一巡城,月光拉长了影子,并肩相望。

城楼之下,敌军营火,如银河迢迢,不知边界。

“这几日,增加士兵轮休,减少防御物资,假作穷途末路之相,也不知燕夕,是信了未信?”

云渐沙哑的声音,随风散开。

十一却望着天际,并不说话。

“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

“那……陪我来江北,是不是也有些许后悔?”

“何出此言?”

云渐手抚城墙,上面刀削斧刻的痕迹,被血色浸透,化作了暗紫色的干涸。

她淡淡笑了笑。

“至少,我是有些后悔,当初逼你陪我南下。两军对垒,数十万人生死相搏,你虽说武艺超群,大约,也……”

抵不过万箭穿心吧?

“我独闯金陵的时候,阵仗不比这小。”

“那时,可没我拖累。”

云渐的笑意一落,轻轻抿唇。

孟十一偏了偏头,认真思索了片刻,方才道:“一定要说的话,大约去金陵的时候,更后悔吧。”

“嗯?”

“师傅虽说救了云泽,但却只说我们学艺未成,从不许我们插手政事。他自幼偏疼师兄,待我动辄打骂,百般嫌弃,我那时又知道云泽境况危险,便凭着一腔少年意气,南下金陵,做了那许多荒唐之事。”

“如今想来,当初不过是自负武艺,与师傅赌气。哪里知道,师傅本就身子不好,听闻消息之后,郁气难消,不过两月,便去世了。”

“他老人家,也算是被我气死的。”

孟十一的语声低回,说起往事,却仿佛天高云淡。

“北归之时,也曾数次深陷绝境,有时想想,或许,还不如死在南边。”

“十一。”

许多事,她竟从未听他提起过。

原来,她当年的高枕无忧,是如此换来的。

孟十一看着她,轻轻一笑。

“如今,我至少知道了心之所向,只求留住小命,迎娶我美若天仙、富有四海的娘子——为何还要后悔?”

“你……”

“我其实心中还有许多不解……但是,我想与你成婚之后,等你慢慢告诉我。”

他握紧了云渐的右手,眼中的执拗,胜过永恒月光。

云渐忍不住逗他:“不是洞过房了就算吗?”

“这怎能……”

“驸马爷,你这话听起来,是否有些负心薄幸?”

“我……”

十一也不明白,天下的道理,为何总站在她那一边。

云渐却抱紧了他的腰,踮起脚尖,凑到了他的耳畔,叹息般呢喃道:

“我也有很多事,想问你啊。”

“嗯?”

可是,我们好像都很害怕,问过之后,就再也不能……一切如初了。

这种恐惧,竟远胜千军万马。

“若是成婚,你可就不能做皇城使了。”

“好。”

“住在戟园?”

“好。”

“可不许学了那些驸马的脾性,在外头拈花惹草。”

“好。”

“你想要男孩儿女孩儿?”

“都可……”

孟十一的答案,险些脱口而出,回过神时,耳根都已红透。

哈哈哈——

云渐闷在他的颈间偷笑,呼吸的声息,挠在他的耳畔。

他有些喘不过气。

“十一。”

“嗯。”

“你知道今晚要去哪儿吗?”

“不知道。”

孟十一侧首,吻了吻她的耳朵,轻声道:

“管他天涯海角。”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存书签

热门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