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记

《临渊记》

第 71 章 杖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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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的孟十一,就一人睡在了竹榻上。

夜里的微云湖,虫鸣交叠,蛙声一片,亘古的月光倾落,浅浅淡淡地洒在了窗前。

分明是寂静的,却又像是吵闹着,仿佛连夏风吹过枝头,飘零的玉兰花香,隐约闪烁的星光,都在轻声诉说着。

人间太喧嚣。

十一睁着眼,望着头顶的大梁,不敢入睡。

混沌的酒劲早已醒了,那刻薄的冷意,复又从骨髓中涌出,闷不作声地侵袭,一点点拆吃他的血肉,他的性命。

他早已放弃了抵抗,只固执地享受着此刻的清明。

沉默皎月,温柔地注视他。

房中的呼吸声,微微起伏,里间的一盏小灯,漫出了床帏,透过了屏风,固执地洇开了几分暖黄。

落在他的脸上。

无聊时对孤灯,本是云渐少年练眼的时候留下来的习惯。只是后来手臂无力,又逢政事忙碌,也不知何时起,便只是闲暇时拿十一打趣,烦闷时拿他出气……

整日相对,梦里相拥,哪里还看得见灯火闪烁。

至于此刻……

大约也是睡不着吧。

一念至此,那缱绻的月华,仿佛都蒙上了烟云,晕开丝丝缕缕,纠缠的黛色。

屏风上的竹影,无声地摇晃着。

其实,珍惜又不舍的,又何止这个夜晚呢?

一文刀被放在了桌前,旁边是云渐随手搁下的黎重佩刀,同样的长短,宽窄,弧度,就连刀穗的绳结,都如出一辙。

孟十一仿佛都能听到,某个糟老头子,烂醉如泥的嘲笑。

笑他痴笨偏执,只会做些傻事。

大概他也属实蠢钝,竟也真的生气,无法自解。

他没有了婚礼,没有了耐心,没有了未来,他再也等不到回京,问她的心意,等她的答案。

于是,贪念成执,爱而生怖。

这世上,也有一文刀破不开的业障。

满身寒意中,孟十一胡思乱想了许久,直到后半夜,方才渐渐落入了梦境,半睡半醒间,却又隐约感觉,有人在试他的体温。 m..coma

恍惚睁眼,却是云渐提着刀,站在他的床头。

逆光的瞳眸,阴云般沉寂。

“你怎么回事。”

她拧着眉头,沙哑的声音,像试探,又像质问。

体温太凉也就罢了,怎么人到近前,甚至伸手触额,都还混混沌沌,毫无防备?

十一不回话,只是坐起身,反问。

“要去哪?”

“去会情郎啊,要一起吗?”

云渐上撩着尾音,低下头,看着十一抿紧了嘴唇,克制又隐忍的样子。

她轻轻地笑。

随即转身,毫无眷恋地出门。

院里早已起了喧闹,人群奔走,灯火通明。

不远处的厨房,俨然烟火升腾。

“走水了!走水了——”

“快去救人!里头还有当值的丫环!”

“从湖边引水——”

主屋里传来孩童哭闹,王妃柔着嗓子,低声安抚,不一会儿,燕承便披了大衣,出来查看。

他生来体质不好,如此初夏之夜,也仿佛重病一般,穿着厚厚的衣裳。

眉眼里,隐约的肃杀之气,映着重重火光。

云渐与十一站在了暗处,他却不知怎地,一眼瞧见,冲他们微微颔首。

这是……早有所料?

也不待十一回神,嘈杂的纷扰中,忽地传来一声熟悉的机括转响!

咻!

咻咻咻——

神武弩?

孟十一不假思索,反手拔刀!

“不必了。”

云渐按住他的刀柄,语声淡淡。

“这是你带回来的那把。”

只一霎犹疑,燕承的左肩便已中箭!应声而倒!

尖利哨声,响彻云天!

“有刺客!有刺客——”

“快去寻大夫——”

“王爷!王爷醒醒!王爷!”

“爹爹——”

一个粉团似的娃娃,忽地冲了出来,稚嫩的嗓音,兀自带着哭腔,脚下却是一软,从台阶之上,生生滚了下去。

“来人!”

“在!”

“带郡主回房!不许出来!”

“是!”

“侍卫统领何在?管家何在?岑嬷嬷何在?”

王妃走出房门,一连串地下令,追踪刺客,急请名医,紧守院门,桩桩件件有条不紊。

事出突然,她身上仍穿着寝衣,只匆匆加了件披风,唇色苍白,眸光却沉凝,不容置疑。

熊熊烈火间,她再没转身,看孩子一眼。

“走吧。”

云渐掉头,顺着阴影,快步向外行去。

“你去……”

“准备回京。”

她冷冷淡淡地回答,就像回应一个百无聊赖的问话。

再听不出半分喜悦。

也不愿多费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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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府的大火一起,金陵城的夜晚,便再无人入眠。

纵使大家都还在沉默着、安静着,假装无人惊醒,假装不曾窥探。

唯有秦淮河的水波,一浪又复一浪,吞噬着柳岸。

“今年的水,也涨得太早了些。”

衡离坐在窗前,眺望远处灯火,良久,方才叹了这一句。

手中捏着的一枚白子,在指尖盘桓半晌,起落几番,终又收了回去。

“若不是你这手实在生得好看,就你比划这么半天,我都恨不得要掀秤了。”

碧影难得胜券在握,见她这副神不守舍的模样,少不得埋汰两句。

“这棋局的解法,实在太过偏锋……”

衡离嗫嚅两句,又犹豫了片刻,索性投子认输,只望着那冲天火光,怔怔发起了呆。

她那双眸本就烟波如雾,这一出神,更是道不尽的迷离婉转,三千痴妄。

碧影见她这般,只好叹了口气,自顾自地收拾棋盘。

长公主的心思,哪能好猜?

至于孟十一的安危……

他都不怕死,别人操心又有何用?

“那净尘之毒,我也多番打听,知晓之人倒是不少,但都以为无药可解。”

碧影本也是个憋不住的性子,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开口相劝。

“孟大人必定存了死志,就算真的有个万一,一来长公主不知真相,二来终究是护了殿下回京,于他而言,几乎算是成全……你就别瞎担心了。”

“嗯。”

“你听进去没有?三魂没了七魄似的。”

“嗯,我都知道。”

衡离一手支颐,远方的火焰,像缥缈的烛火,倒影在她的眼底。

仿佛乘一叶扁舟,举一盏孤灯,流浪在云野浩渺。

银河,星海,悬挂在咫尺天涯。

舒淡的语声,仿佛一曲缭绕的琴音,清旷致远,余韵飘摇。

“我观昨日朝臣谏言,不像燕夕的手笔,本以为是燕承以退为进,挑拨离间之计。”

“没想到,夜里便是崔府大火,若无意外,燕承必定被刺……”

“眼看着,又要早朝了啊。”

衡离顿了顿,目光落回了几案之上,收过了半边的黑子,方才还溃不成军的白龙,竟也仿佛浩浩荡荡,势不可挡。

如此假象。

“殿下本是心怀天下,纵横捭阖……”

会不会,又独独漏算了他?

或许,连成全的机会,也没有了。

衡离心思烦乱,随手饮了半杯凉茶,苦得又一皱眉,却忽地听见楼下的阶梯,断续有踩踏声响。

谁?

碧影的袖底,翻出一柄软剑。

咚咚。

来人漫不经心地敲门,也不待应声,便堂而皇之地推门而入。

“二位,许久不见。”

云渐挑眉一笑,艳艳红裙,仿佛灼烧的焰火。

“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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