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烂漫，倦懒平凡的周五，市三体育馆里的景象却能让人忘掉这份惰气。

第四届青少年篮球友谊锦标赛，高中生组。

除了篮球沉闷的撞击声外，异常安静。

并不是因为没有观众，相反，人不少，并且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同一个人身上。

蓝方十四号，路迟，仕兰中学高三学生。

汗水打湿了他的刘海，一缕一缕地伴风飘荡，漆黑的眸子扫过，明明那么随意，却让对方的所有人都有一种被浑身看遍的感觉。

那确实是一张符合现代人审美的脸，场外目不转睛的女生中，恐怕绝大多数人贪恋的也不是他精湛的篮球技术。

像这种具备一定专业性的比赛，球队中的分工一定是很明确的，前锋后卫，各司其职，一一盯防，你要做的是跟着人跑而不是跟着球。

但是路迟的加入把这个规则彻底打破了，从前到后他把能干的活都干了个遍，并且催生出了一种全新的战术。

只要蓝方的队员们能够拿到球，第一反应一定是不计代价地强行传给路迟，能不留在手上就绝对不留，好像这玩意上面沾着屎似的。

其实路迟也挺无奈。

眼下红方的队员已经在上篮了，但是忽然间，他感觉自己面前的视线一暗。

那是路迟，这个男孩在空中掠过残影，异于常人的柔韧性和速度让他虚浮的身影看上去狰狞却又透着美感，只是一瞬，跃起的红方队员还没有达到最高点时，那颗球已经易主了。

尔后就是场馆中已经发生了几十次的画面，摧枯拉朽的冲锋、起跳、扣篮、得分，一气呵成，红方队员甚至连上前防守的机会都没有。

全场欢呼。

路迟身边的队友靠上来想要击掌，但他却发呆似得没有理会，空留下那一人，拼了老命，生硬地将击掌动作转化成挠头，这才没有让自己显得太过尴尬。

那人想要抱怨，却又敢怒不敢言，他不知道路迟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如果知道了，恐怕下巴都要掉到地板上去。

“晚上回去的时候，到底是买猪肉还是鱼肉好，二师兄最近涨价了，但是好鱼也不便宜，这点小钱也没必要太节省，对于生病的人来说好像还是鱼更补一些，还有素菜也不能少了，如果从营养的角度来考虑......”

他心心念念一直放不下的，就是今天的晚餐内容。

半场哨声响起，更衣室里，路迟刚刚换下衣服，就听见了身后熟悉的声音。

“下半场，不打了吗？”

他转过头，是球队的教练，一个和他打了好几个月交道的中年光头。

“我是翘课来帮忙打球的，这个比分打打龟缩怎么都赢了。”路迟淡淡地说，“中场了，不去安排下半场的战术，跑来找我做什么？”

“来得及来得及，而且作为教练，想跟自己的心腹爱将单独增进一下感情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这说法有点恶心......而且你也不是我的教练，我们只是合作罢了，我帮你赢球，你去拉赞助，然后分我一份，就这么简单。”

就像路迟所说的这样，他和光头的相遇完全没有什么戏剧性可言。

这家伙要说职业水平也算有点东西，但东西不多，就是业界常说的那种混子罢了，一辈子都难有什么成就，直到路迟出现在他的面前问想不想赚钱。

两人一拍即合，以及其低廉的成本淘来各种歪瓜裂枣组建了队伍，在各种小比赛里屡创佳绩。

“是啊。”光头满脸的可惜，“你既不愿意引人注目，也不愿意向上发展，不然这会各个省队都已经求着你去青训了，甚至带你去NBA淘金，也不过是说干就干的事请。”

“我帮你赚钱，你好好数钱就是了。”

“这不过是一点小钱而已，于你于我都是，你没有梦想吗？”

“是啊，我的梦想。”路迟仰起头，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我当然有梦想了，我会实现它，顺带赚一笔大钱，但我觉得那不是在篮球场上，我不想把自己的一辈子投进去。”

“嘴上这么讲，你今天打得也够狠啊，整个上半场就给对面放了三球，我敢说明天就该见报了，‘天才少年超大比分横扫雄狮队’之类的，指不定还有你的照片和录像。”

“确实过了一点，我也没想到有这么轻松。”路迟耸了耸肩，“上报就上报呗，反正大报记者瞧不上这种比赛，小报也没人信，至于照片和录像——”

他忽然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两个相机：“那两位记者老兄应该找得挺着急了，一会帮我还给他们。”

“你啊——净给我找麻烦。”光头捂脸。

“最后一次给你找了，以后恐怕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什么？”光头愣住了。

“我已经高三了，很快就要高考，然后毕业，没空再做这种事情，赚钱太慢。”

“嫌太慢你跟我去省队，跟我去NBA啊！”听见钱包要飞，光头马上急了起来，“要不是因为你的要求，哪怕就现在这样，咱们都能多赚十几倍。”

然而路迟只是简单地说：“我说过了，我不想把一辈子搭进篮球里去，球场的舞台太小了，这只是青春时代的游戏，该结束了。”

光头沉默片刻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我手里有你每场比赛的精彩表现，还有你的姓名，你的住址，你的身份，如果你就这么退出了，我会把你的消息散布出去，天才少年，全国.......不，全世界的篮球教练都会为你疯狂。还有你家现在的情况，如果被我捅出去，福利部门不会坐视不管的，你不要想能轻松脱身。跟我去赚大钱吧，你这是在浪费自己的天赋！”

他皱起眉头盯住路迟，努力使自己看上去非常决绝，同时也希望能从对方眼中能捕捉到一点应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不知所措。

一个孩子罢了，哪怕天赋异禀，面对社会里摸爬滚打的成年人，总该吃点教训的。

然而路迟仍旧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好像那威胁不曾发生过。

一瞬间，光头忽然有种错觉，明明应该是他占据了主动，但是实际上被牢牢抓握住的却是自己。

“我当然知道你每场比赛都藏着摄像机，还有偷偷跟踪我到家门口，调查我的身份和人际关系之类的事。”路迟忽然说道，听得光头心头一紧。

“但是我为什么不管呢？”他接着说，“因为我也知道你私底下那些东西，你完全可以相信，你昧着良心赚来每一分钱在我这里都有记录，音频、复印文件，随时欢迎你来找我借阅，并且这些东西也足够让世界上的每一个球队与你敬而远之，赞助什么的，也别再想得到了。我只不过是要花些时间应付烦人的家伙们，而你葬送的，会是整个职业生涯。”

光头说不出话来，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噎住了，年近四十的他在一个少年面前却不知道手脚该往哪儿放。

“我帮你赚的已经不少了，那一点点臭钱，建议你心情好的时候捐了吧，然后再来考虑怎么威胁我。”路迟一边说一边转身准备离开，忽然他停住了，回过头来对着光头说出了两人之间的最后一句话：

“这些日子，也算是谢谢你的照顾了。”

外面的新晋迷妹们涌进来时，房间只剩下一个独自发呆的光头。

光头心里泛起一股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无力感。

他觉得人生有些幻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