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九度站来身望了望，好奇道：“爷爷，咱把他们挖出来看看吧。”
皮耀祖笑道：“几十年了，早成泥了。”
皮九度有点遗憾道：“我要是赶上那个时候多好。”
皮耀祖明知道孩子个性倔，胆子大，还给他讲这个不是更让他惹是生非吗？只不过皮耀祖能琢磨出这孩子心理，只有让他崇拜，以后说啥道理才能听得进去。况且这男孩都有英雄崇拜心理，做人做事就要像个男人样。
“爷爷，你以前在城里做什么？”
“出苦力，拉过黄包车，还做过小生意。”
“给我讲讲吧。”
“等你长大了再给你讲，有些故事你现在还不能让你知道。”
九度噘着嘴，又看了看埋日本鬼子的那块地。
一连几个月，放了学就听故事。智力一开始还想着，不到周末熬不住就得跑回乡里，这两三个月，没有一次主动回家的，都是他父母来看他。
这天皮智力刚来到村庄东头，就有人告诉他，说他母亲不行了。
皮智力一听撒腿就跑，路上边跑边哭，边哭边想着娘的模样，满身补丁的黑褂子，枯瘦的身体，皮包骨头的脸，凌乱的白发贴在额前，还有想说话却说不出来，一辈子啊啊啊的喊着的哑巴娘…还没到家门口，就已经嚎啕大哭，推开大门，堂屋里已经围满了人，他娘已经被抬到堂屋。
“娘哎…”跪倒在地，皮智力哭的没有人腔，邻居亲友都个个带着泪容，女眷已在抽泣，他的哑娘看到二儿子，手慢慢抬起来，摸着他的头，嘴角挤出一丝笑容，众人劝他许久，他就一直跪着。天暗下来了，皮耀祖站起来送亲眷出门，智力还是跪着，腿已经麻木，不知道冷也不知道疼，一直趴在老人腋下哭着。
皮智力知道人已散去，看着又昏睡的哑娘，站起来，立在皮耀祖身旁，皮耀祖抽着手卷烟，也不言语。
智力看着皮耀祖仍是刚毅的脸，有些生气，毕竟他和娘是几十年的夫妻，哑娘眼看着不行了，没看出他有多少伤心，仍是挺直着腰杆坐着，偶尔干咳几声。他沉不住气了问道：“娘是咋的了，病几天了，咋不告诉我？”
“就这两天的事，医生看了，说不行了，没说出什么毛病。”接着又猛抽一口烟。“地找人看好了，棺材料明早送来。”
智力收缩着鼻翼，说道：“爹，我想问你一件事，我从小就想问，我娘现在不行了，我想…”
“你问！”皮耀祖打断他的话。
“我和哥是不是娘生的？”
“你哥不是，你是。”皮耀祖根本没有思考。
皮智力没想到回答这么干脆，他一下子不知道问什么了，看看皮智能，他此时坐在地上摇着娘的手臂，拉她起来做饭。
其实很小时就听小伙伴们说过，他哥不是哑娘生的，小伙伴肯定是在床上听父母拉呱时听到的。
小时候他爹一瞪眼吓的尿裤子，哪敢问这些。后来年龄大了，偶尔听到别人说，他还是不敢问，而且哑娘对他哥俩那是好的没话说。现在自己成家了，考虑问题，想的事情全面了，哑娘看着就要故去，尤其是看着他爹对哑娘一点不动容的表情，气顶的就一下子问出来了。
知道结果他并没有太大的惊讶，只是惊讶于他爹的直截了当，他还想问他哥的亲娘在哪？终究憋住没问。
他不问，皮耀祖自己倒说出来了：
48年年末，你大爷爷，二爷爷，还有你几个堂叔一起到城里揽活计，我和你三堂叔，两个人拉黄包车，我那时脾气暴，好打架，咱皮家庄出来的人都学过拳脚，在外面打架没吃过亏。
冬天时，城里散兵游勇多了起来，上车不给钱的多了，对当兵的，只要我有理我不怕他们，那时我身上在裹腿布里随时带着把匕首，耍赖的，只要落单了，我就把拉到犄角旮旯照腿一刀。
有天空中飘着雪花，我拉了一个少奶奶模样的人到老剧院，跟前跟着俩丫头，少奶奶和气，临下车还给了我赏钱。
她刚下了车，来了个当兵的，用枪托推她。她被推了个踉跄，我一把扶住她的手，她看看我，点点头，就走了。那个当兵的横的很，用枪托子捣我后背，让我拉他去蒋家酒馆。
我压住火，和他谈了价钱，他照着我后背又一枪托，骂我：“老子没钱，要钱管委员长要去。”
我正要发作，那个少奶奶的一个丫头过来了，问我经常在哪拉活，以后包我的车，我抬头朝那少奶奶一笑，她朝我也笑笑。
那天我心情好些，饶了那个当兵的狗命，不然我非得拉到刀子巷子把他干掉，他沾那个少奶奶的光，我只戳了他屁股两刀。
一连半个月，那个少奶奶都准点要车，送她回家，我才知道那是城内大财主包家的太太。我那时也没多想，时间久了，我总觉得她对我有点意思。皮耀祖又点了支烟。腊月16那天，她丫头没带，直接让我拉到郊区外的小旅馆，还让我上去喝点水，暖和暖和…
皮智力听的像听七仙女董永的戏文一样，心想，要是爹平时不是那么不苟言笑，哑娘又不是病危，他肯定能笑出声来，毕竟爷俩牵扯到男女关系的对话还是第一次，他都替他爹不好意思，这不是搞一夜情嘛。
他爹咳嗽几声，抽口烟继续说：“暖和完了吧，总之暖和过程中还有有点别的事吧，我就送她回家了，后来我和那个少奶奶又上楼暖和了几次就有了你哥。那个少奶奶就是你哥的亲娘。”
智力听的不解的问：“我呢？”
“解放军进城，哑娘抱着你哥，不知道怎么打听到皮家庄，说明来意，我才知道我有儿子了，按照少奶奶的意思让哑娘跟从我，后来就有了你。”
“那个少奶奶呢？”
“解放军一来，可能去台湾了，也有可能去了日本了。”
“你咋不去那个小旅馆等她。”
皮耀祖直瞪他，心里骂，狗叉的，你以为我是你，跑地里等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