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烈来到第三堂，独孤权正和一名少年交谈，秦烈推门进来，就见那少年身长与秦烈相仿，模样倒是清秀些，眉目丰采，鼻若悬胆，梳一尊亮银冠，身上穿一件流云暗纹刻金玄袍，穿一双官靴。
那少年一打眼就看见了秦烈，不慌不忙的起身，“在下大理寺少卿卢剑铭，见过将军。”
“不敢当不敢当，阁下姓卢？那礼部尚书卢雨桓卢大人是？”
卢剑铭倒是直爽，“那便是家父。”
秦烈点了点头，心说这卢雨桓这么多年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生的儿子倒是直爽。
“启玉，这三堂里不会就咱们三人吧？”
独孤权一面倒茶一面说道：“要那么多人干嘛？管用的几个就行了。”
独孤权给秦烈倒了杯茶，“老秦，不用担心，剑铭是自己人，这两年你不在京城，不然你俩准能尿到一个壶里。坐坐坐。”
秦烈听独孤权这么一说，心中自然松懈一些，“老卢，我是个领兵打仗的人，大人大人的我还是叫不习惯，启玉都说你是自己人，现在也没别人，你就喊老秦。”
卢剑铭哈哈一笑，“将军快人快语，就听老秦你的。”
卢剑铭抿了一口茶又说道：“眼下三堂会审，倒不是要定这些人的罪，如此大的事情不可能是他一个征东将军能够谋划的。”
“老卢，这还用问吗，可不就是萧千屹那老东西撺掇起来的吗？”
卢剑铭吐了一口气，“话是这么说，可证据何在？大理寺办案也是要讲证据的。”
“没用的，这么些年都没人能扳倒他，三省六部，二十四营那么多人都与他有关系，杀不完的。”
秦烈听完心中不禁疑惑，“启玉照你这么说，那你干嘛还要硬着头皮去请旨意？”
“老秦，你还记得，你当年是怎么认识我的吗？”
独孤权要是不提，秦烈都快忘了，当年自己随爷爷一起进宫，自己迷了路闯到一处花园，正巧看见一个瘦瘦干干的小男孩正在被几个穿着玉衣锦袍的小公子教训，瘦小的男孩被打得很惨，那件洗到有些脱丝的只绣着几只丹鹤的旧袍被那几个小公子踩得很脏，男孩想去反抗得到的却是更加猛烈的殴打和让人刺耳的辱骂，男孩只能死死的护住胸前那一片刺绣，企图这场殴打能赶快结束。
秦烈当时正是懵懵懂懂的岁数，天不怕地不怕，此时见到有人挨欺负岂有不出手之理。
“都给我住手！”
那群小公子里有一个胖子听到之后转过身来指着秦烈说道：“快滚开，我爷爷可是齐王，再敢管连你一起打。”
“呸，打的就是你！”
秦烈根本就没带害怕的，上去揪住胖子的领子一把就摔在地上，秦烈天生的神力，七八岁时的力气就已经快赶上成年人了，剩下的几个一看居然一拥而上想像对待那个男孩一样欺辱秦烈，秦烈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三下五除二就把这几个公子哥摔得鼻青脸肿的。
秦烈扯住了几个小公子，“你们都是谁家的？”
几个孩子带着哭腔，牙齿打颤着说道：
“魏······王是······我爷···爷爷。”
“我····我爷爷是皇上。”
“我······我也······是。”
秦烈也没想到这些人的身份都不差，不是王爷就是将军，关键是还有三个是皇上家的，关键是秦烈想了半天，还是没想起来，自己爷爷怎么从来没对自己提过有个叫“黄尚”的大官儿？
“不管你们是谁，也不能随便欺负人啊，以后不准再欺负他了！”
秦烈又扯过小胖子，装出凶狠的语气说道：“尤其是你，知道了吗？”
“知········知·······知道了。”
秦烈那时候其实是想逞英雄，没有注意到那个男孩当时的样子，他不久前失去这个天下唯一最爱他的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留给他的最后一件东西，就是他身上一直穿着的那件衣服上的刺绣，男孩滚烫的泪珠夺眶而出，双手还是紧紧护着衣服，委屈的让人心疼，他只是想请别人吃一点他自己的点心，那些同是皇族的人却一把将他手里的点心打掉，还一再奚落和嘲笑他是一个没有娘的孩子。
他不理解，这个世界为什么不是母亲说的那样。
秦烈一把将独孤权从地上抱了起来，“行了行了别哭了，我爷爷说了老爷们儿流血不流泪。”
独孤权因为害怕和紧张，此时浑身上下还在颤抖，嘴巴一个劲儿的吸着凉气，根本说不出一句整话，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秦烈。
秦烈拍了拍独孤权的肩膀，刚要说些什么，就看见远处一群大人正朝自己走来，秦烈倒是眼力强，一眼就看见自己爷爷了，自己也知道闯了祸，赶紧对独孤权说：“快走！爷爷来抓我了。”
独孤权恍惚之中好像记起来了，母亲也对自己说过这话，“快走，快走。”
这两个字就像一句咒语一样萦绕回响在独孤权的脑海里，他像是闹了撞客一样转身就跑，秦烈自然是不用多说，打呗，这下给老国公秦俊升气得都快背过气去了，五老九卿里几个王爷的孩子就不提了，关键是怎么会打了皇子，多大的功劳也经不住自己这个孙子这样折腾啊。
要不是秦烈奶奶和母亲拼死拦着，秦烈估计也长不到这么大了。
秦烈至今想起当初的场景心里还是一阵的不是滋味，“启玉，这么些年了提这些作甚？”
独孤权放下茶杯看着秦烈没有说话。
秦烈却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难道是？”
话说一半，秦烈眉头一紧，疑惑道：“不对啊，当年我似乎并没有在那些人里看见他。”
独孤权自嘲一般的笑了两声，“你如何见得了他，我这个哥哥一生工于心计，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赔本儿买卖他哪里会做。”
秦烈和卢剑铭眼神短暂对视了一下，独孤权又道：“这个是一部分原因。三皇五帝到如今，不管你贫无立锥，还是富可敌国，谁家的孩子不争？只不过他们争前程，争家业，争钱粮，我们，争的是命。”
独孤权此时看上去风轻云淡，高处不胜寒，只有他这种人自己才能明白。
哪怕是功盖千秋不让尧舜的帝王，也无法避免同室操戈的悲剧一次次上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