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再次见到红禅法师，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的事情了。

天色正好，余生正坐在菩提树下读经，神态怡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改变。

不，余生知道，整个一芥天，其实，都不一样了。

红禅法师的衣服上，染着淡淡的血迹，这血迹让法师的面色，越发悲切，充满难言的光明佛性。

红禅法师静静走到余生身边，屈腿，在菩提树下坐了下来。

但法师什么话也没有说，他在等人。

余生看了红禅法师一眼，也没有说话，他在读经。

道士正在读的，是道藏四辅真经当中的《太清摄养经》，准确来说，是《太清摄养经》的《无生诀经》一篇。

诀经开篇，是释迦牟尼佛的四句偈子，说的是，“法本法无法，无法法亦法。今付无法时，法法何会法。”

而后，又有摩诃迦叶尊者验法，说一法之中，本来就包含有与无这两方面，本来法二，有法，也有不法，“法法本来法二、无法无非法。何於一法中，有法有不法。”

然后，商那和修尊者，推法到心，说了“非法亦非心，无心亦无法。说是心法时，是法非心法。”

……

这一卷经，当然很是玄妙。

但道藏三千，道法无数，余生已经读了太多经，比如《老子》论道，谓道生一，一生二，谓有无相成，高下相形……

如此以经求经，用经解经，道士还是懂了《无生诀经》当中大多玄妙。

清风徐徐，老树幽幽。

红禅法师要等的人，还没有来。他看了看余生手中的经卷，挑挑眉头，吐了一个字，“佛？”

余生悠悠吸了一口气，合上了手中的经卷。

这篇《无生诀经》他其实已经很熟了，现在，不过是又一次重读罢了。

道士扭头，看了一眼红禅法师，又扭头往院子外看去，那里，一个老和尚提着食盒，一步一步而来，走得很稳。

余生于是回头，也吐了一个字，“道！”

红禅法师摇摇头，又点点头，道士说的这个“道”，他懂了。

三教九流，佛教，道教，儒教等等，“教”之前的儒、道、佛，魔、邪、恶等等，都不过是“名”、是“相”、是“教”，但并不是道。

他们求的法、术、势，表象背后恒常的东西，才是“道”。

“道，可道也，非恒道也。”

和尚刚刚说的“佛”，是“教”。而道士说的“道”，是“道”。所以，红禅法师扭头，也看了一眼院子外的老和尚，没有再说话。

院子外的老和尚，是每日给余生送饭的知客僧。

现在，他又给余生送饭来了。

老和尚，形象普通，步子沉稳，面色古拙，不见佛性，没有慈悲，也无愤怒，只是静静的走来，静静的把食盒放到余生旁边。

余生起身，恭敬的行礼，将昨夜的空盒子往前推了推。

但老和尚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提着空盒子离开，而是盘腿在余生对面，坐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如果余生没有见到昨夜老和尚伸出手掌，将弥漫整个法堂上方的浩瀚汪洋，阴浊圣水形成的汪洋纳于手中，化为无形，或者，余生还会以为，老和尚，还是原来的老和尚。

但现在，见了老和尚那神威滔天，放大后沟壑纵横，有山有水，宛若一方须弥世界的手掌，余生，当然不会以为老和尚只是一个老和尚，一个给自己送饭的老和尚。

或者，老和尚还是那个老和尚。

因为，他的嘴巴，依然闭得很紧，什么话也没有说。

负责说话的，是红禅法师。

红禅法师说的是，“道长，自何处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