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这就是昆仑道士，余生的选择。

世界并不太平，师傅让自己读经三千卷，自己二十一年不修行，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坚守，没有哪一样，是为了让自己像个凡人一样，了此一生。

所以，道士余生很清楚自己应该走哪条路，哪怕这条路，唯死而已。

只是，还是有点舍不得啊，还是想再活一下啊。

这样想的时候，余生，又一次感觉到有冷冽的目光，从遥远的地方落来。加上之前的那次，这是第二次，目光的主人肆无忌惮的将目光投来。

或者是要死了，余生没有像第一次那样，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现，什么也没有做。这一次，余生直接扭头，开天眼，往西北方向看了过去。

可惜，只看到层层叠叠的山脉和朦朦胧胧的影子。

不过，这并不要紧。

余生回头，截然已经做好了选择，那么不必再有犹豫。

师傅说过，他们是要活很久的。他不想死。只是，与连修炼都不能修炼相比，余生觉得，或者，活着，并不一定正确。

道士转身，背向昆仑，面向水潭，重新盘腿坐了下来。先取出乾坤袋里的全部元石，堆在脚边。

元石放在乾坤袋里当然也可以吸收，但毕竟间隔了一个虚空，光靠那丝气血联系，多少有些限制。还是取出来，更方便导引吸收。

余生面前的元石，既有纪筱筱给他的，尚未用完的上品元石，也有他自己的，下昆仑山后就一直存在乾坤袋里，未动用过的元石。

这些元石，白花花的一大片，堆在道士脚边，成了一个小山堆。

幸好，山上的纪筱筱还在疗伤，如果她看见道士的元石比她还要多出数十倍的话，大概，她的心里，会很不高兴。

毕竟，道士有这样多元石，却还开口向她借，仿佛自己没有似的。

毕竟，她虽然是纪家大小姐，但元石也是论颗，而不是论堆......

看着脚边的元石，余生很满意。想了想，他终于没有将乾坤袋里的三千道藏也取出来。

道韵和元石，不是一样东西。

元石丢了，虽然要命，但不至于很要命。母经丢了，就很对不起师傅和昆仑山了。

然后，余生伸手，抓住了放在脚边的宝剑。

即使选择修道向死，余生觉得，还是要争取最大的生机，寻求万中无一的希望。

最起码，该告诉自家师傅，他的弟子，遵照他的吩咐，拔剑了。

不然，以自家师傅的算卦水平，让他老人家自己算，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他才能算得到，自家弟子，已经不在了?

余生摇了摇头，或者，师傅的算卦水平，提升了呢？

这样想的时候，余生伸手，轻轻推出了放在脚边的老剑。

四野一片寂静，什么也没有发生。

余生叹了一口气，将手中剑压在面前的元石堆上，拉开修行姿势。闭上眼，开始凝心静气。或者是已经知道了结果，余生很快平静下来，而后，没有丝毫迟疑，余生将全部精神放到了体内，准备全力以赴，导引元气，修法问道。

念动之间，余生发现，丹海里的元气，已经顺着经脉喷涌而出。

同时，周游昆仑道士全身的精神力，丹海黑点里的道韵，在元气流动的瞬间，便与元气结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异常的内气元力，依照伐髓境行功路线，在余生体内，有规律的律动起来。

毫无疑问，异变之后，此刻，余生修行、构建周天循环功法的速度，比昨夜吸收上品元石修行时的速度，还要快了起码十倍左右。

碧潭边，外界天地元气不是受到吸引，而是被强力拉扯进入余生体内，融入余生经脉、丹田、血肉之中。

只是，随着余生修行，他的身体，开始轻微的震动起来。

但是，道士并没有像之前一样停止修行，而是不管不顾，继续运转功法。他的嘴巴，鼻子，眼睛，耳朵等位置，开始有血液流淌而出......

常人无见的地方，余生的视野里，虚空碎裂，混沌乱涌，玄青色雾霭流淌......

咔嚓一声，却是余生脊柱属于腰骨，靠近丹海部分的一小段，陡然发出了开裂的声音。

恐怖难名的疼痛袭来，余生的脸庞都扭曲了。

不过，余生并没有停止修行，相反，除了天地元气，余生还开始勾连面前的元石堆，将元石内蕴的元气导引到自己体内来。

余生的心力，无比专注。

他彻底放开压制，任元气汹涌而入，全不管自己经脉是否承受得住。此时此刻，余生，甚至恨不得自己埋在元气海当中，融入元气海当中。

因为，暴烈的元气虽然会摧毁肉身，但在此种情境下，元气对肉身的滋养，重塑，也被发挥到极限。

恐怖异象异象来袭，余生只想吸收凝练更多天地元气，利用天地元气来修复肉身，抵挡身体受到的恐怖伤害，度过厄难临身的灾劫。

只是，这是饮鸩止渴，余生的肉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败下去。下一秒，士就要根脉断绝，死在玄青色雾霭的碾压之下......

与此同时，就在余生推出匣中宝剑的瞬间，离司明山数百上千万里远的地方，一座不算太高的无名青山上，一间杂草丛生，破败不堪的小庙里，一道腐烂不堪的神坛上，一尊尺余高，栩栩如生的小神像背在背上，仿佛绣花针一般的迷你小剑，轻微颤动了一下。

没有剑意，也没有剑气。

但承载神像的神坛，忽然像经历了千万年岁月一样，无声无息间碎裂开来，刹那间便湮灭成虚空，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

不，小剑震动的时候，连虚空也无法存在。

剑虽小，但剑身周围，一无所有。

剑所在，唯剑而已。

山上，莫名起了风。奇怪的是，载神的坛化作虚无，消失不见了，但坐在神坛上的小神像并没有跌落下来，依然盘腿虚坐在空中，不动如山。

仿佛，他的身下，大道如故，神坛依旧。

举目去看，那神像一身道人装扮，盘膝而坐，尺余高矮，头发盘龙，背上背着剑，膝上横着经，仿佛泥石铸成，浑然一体。

神像，浑身布满灰尘，显然久无人供奉。

那经书上，也是满满的灰尘。

只是，此刻，神像背上的小剑颤动，才让人惊觉，那剑，那经，并非凡物。

剑动的时候，尺余高的神像，眼皮，跟着抖动了一下。然后，神像的眼睛，缓缓睁开了开来。

神像，并非泥铸。

无名青山上的风，莫名而来，又莫名停了。

神像身上，背剑震颤，轻易熔炼虚空，却也无法抹去的灰尘，随着神像开眼，飘飘扬扬的落下来。滚到了神像座下，仿佛星河，被神像一身镇压。

神像道人眼中，无尽沧桑，无尽平淡。

仿佛见到了太多事情，以至于日坠星落，神死仙灭也不能引起那双眸子半分波动。

但，不过瞬息，神像的眼中，陡然多了一丝紧张之色。

然后，他背上的剑，突然出匣，消失不见。

而远在千万里之外，司明山上，血肉模糊，经断骨毁，魂魄不全的道士余生，在将死的时候，见到了自家师傅的剑。

那剑，来得普普通通，但比将要压在余生身上的玄青色雾霭快了无数倍，穿透三十三天虚空，后发先至，轻易割裂了坠乱虚空而来的玄青色雾霭。

是日，道人睁眼动杀心，一剑西出千万里。

是日，一剑起处，万法臣服。

是日，有剑，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