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驳风云传

《骑驳风云传》

第八回 几孤风月,黯销魂,遣情伤(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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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里都被人“恩公”长“恩公”短的称呼,即使明知道对方是出于至诚,杨重梧也感觉大不自在,现在终于离开孟家庄,他松了一口气,只觉得神清气爽。柳依萍侧目笑道:“好一个‘杨大侠’,每天都要端着,半点也不放松。”杨重梧讪笑道:“柳公子就别笑话我了,我几时经过了这样的阵仗?不瞒你说,每次遇见孟老爷子和他的儿子,我的手脚都不知道怎么安放了。”柳依萍噗嗤一笑,用足尖轻蹬马腹,赤兔马就如离弦之箭,瞬间已在十丈开外,杨重梧拍拍黑马的头笑道:“快追,今日我们可不能再输了。”黑马轻嘶一声,奋起四蹄,风驰电掣一般奔驰起来。

两马都是当世良驹,脚程好快,不消三个时辰,便进了北直隶的地界,前方不远就是真定府,二马齐头并进,不分先后,柳依萍爱惜马力,轻吁一声,赤兔马便放缓脚步,乌骓马也跟着慢了下来,杨重梧见柳依萍骑马狂飙近三个时辰,差不多有四百里路,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未显丝毫疲倦,心底暗暗佩服她骑术之精。眼见真定府就在前面不远,二人下马,让马休息片刻,柳依萍依旧拿了一方帕子为赤兔马拭汗,看见行囊中有孟轻舟送的礼物,便取出来看,杨重梧一见也将孟老爷子的礼物拿了出来,两人打开一看,杨重梧哈哈一笑,柳依萍也是抿嘴莞尔,说道:“这个孟轻舟,武功不怎么样,送礼的手法倒是大开大合。”原来,孟轻舟送给杨重梧的礼物确实俗极,黄金五十两,而送柳依萍的却是大雅之物,是一幅长长的卷轴。

柳依萍展开卷轴,杨重梧在一旁见她皓腕如玉,侧面娇妍若花,又闻到一阵似有似无的幽香,不由得神思不属,意乱情迷。忽听得柳依萍轻“咦”一声,杨重梧忙问道:“怎么了?”柳依萍眼望卷轴,轻声说道:“这是唐寅的《松崖别业图卷》,的确是真迹,孟轻舟这个人情可有些大了。”杨重梧见是一幅水墨山水,图中远山青黛,雨后山间空明,崖下结有一个草庐,苍松掩翠,修竹几丛,草庐前有两个僮儿,一煮茶,一端茗,而他们的主人可能是才喝醉了,斜卧在河边的草亭之中。旁边落款为唐寅,杨重梧知道唐寅是本朝的书画大家,天纵之才,山水人物花鸟尤为擅长,画风潇洒旷达,意境高深幽远,声名之盛,一时无两,只是他英年早逝,已弃世五十来年,现在他的画作真迹,都被奉为至宝,近来市面上已少有流传,更何况是《松崖别业图卷》这等罕见精品。孟轻舟为人至诚老到,杨重梧出手救其一家老小,大恩无以为报,见柳依萍是他的挚交好友,诗书画造诣极高,便将这幅珍藏多年的画卷忍痛割爱送了给他,也是为了报答杨重梧相救他一家的恩情,这一层柳依萍和杨重梧都已想到。

二人牵马进了真定府,已到了晚饭时间,二人商议,今日便在真定府住上一宿,明日再走。见前面不远有一座酒楼,黑色牌匾上写着“凤栖堂”三个烫金大字,一阵阵菜香扑鼻而来,耳中又听见楼内跑堂吆喝声混杂了厨子的刀勺之音,两人一路奔驰,腹中已饥,此时闻见菜香,不由得食指大动,便走了近去,堂倌过来招呼牵马,另一个堂倌将两人引上二楼,选了一张凭栏桌子坐了,杨重梧让堂倌配了四色菜肴,这几日在孟家庄喝酒颇多,他就没有点酒。

堂倌高声唱了菜名,下楼去了。柳依萍手指如弹琵琶在栏杆上轻敲了几下,侧头看向杨重梧,笑着问道:“杨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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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那秦柔长得美吗?”杨重梧点头道:“那秦姑娘确实长得挺好看的。”柳依萍笑容逐渐淡去,偏头望向栏外,不再言语,杨重梧随她眼睛望去,但见暮色渐浓,街头小贩都在忙碌收摊,并无其它,见她突然不高兴起来,他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不便问,暗自揣摩,想是自己刚才一不小心说错了话,心想那秦家姑娘确实长得挺美的啊,只是及不上你。他这一生,除了王瑛之外,就没有和其他少女有过接触,他怎知道世间任何一个女子,都不愿别人在她面前说其他女子美貌,更何况柳依萍这种清丽绝伦向来以美貌自负的女子,这样的少女情怀杨重梧自然是一窍不通了。

二人一时无话,气氛也略显尴尬,所幸这凤栖堂的菜上得颇快,柳依萍已转头回来,杨重梧偷眼看她,见她的脸色恢复如常,二人举箸吃饭,柳依萍见杨重梧的神态有如在学堂中被先生罚的学生,有些诚惶诚恐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莞尔,她这破颜一笑,杨重梧方放下心来,说道:“我经常说话笨嘴笨舌的,都不知道怎么得罪你了,你告诉我,我以后小心也就是了。”柳依萍并不理他,又吃了一会方才轻声问道:“那秦姑娘与我相比,你觉得……”她到底还是有些害羞,便没有再说下去,可是意思已经明显得很,杨重梧冲口而出道:“自然是你美,秦姑娘怎能与你相比。”柳依萍眼睛一亮,问道:“当真?”杨重梧重重点头道:“那是当然。”其实不能相比云云,也只是杨重梧自己的看法,秦柔的相貌也可算是千里挑一了,只是相较柳依萍而言逊色一筹罢了。

柳依萍心中芥蒂一解,容光焕发,二人继续吃饭。忽然,从楼下上来一个人径直走到他们桌边,在剩余的中间那张凳子坐下,二人一看,就是那个大闹婚礼的王君豪,他一身酒气,头发披散,双目中血丝密布,脸色青紫,他将拐杖靠桌一放,低声说道:“你们的马跑得好快。”不待两人说话,又喊道:“小二,来一壶酒。”堂倌跑了过来,眼睛望向杨重梧,杨重梧点头,少停跑堂就送了一壶酒来。

王君豪接了酒壶,自顾自地斟满三杯酒,也不言语,先自饮一杯,而后又斟上了,老实不客气拿筷子夹菜就吃,待口中菜咽下去,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方望着杨重梧问道:“柔儿她怎么样了?”杨重梧答道:“秦姑娘挺好的,她在孟公子身边,陪他养伤。”王君豪眼睛一红,如要滴血,右手提了酒壶倒酒,却因手颤抖太过厉害,酒洒了一桌,柳依萍将自己面前的一杯酒推了给他,他端起杯来,再次饮干,杯未放下,就发出一声长叹,悲愤、绝望、无奈,尽在这一声叹息之中。

“我与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相识,十年前她举家避祸,迁居到了卜伦泰,她的家离我家就两里多地,她父亲和我爹是有些交情,两家就经常走动。那时她还没满十岁,梳两个小辫用红头绳扎了,走路一蹦一跳,我若离她远些,她就会喊‘君豪哥哥,君豪哥哥’。卜伦泰地广人稀,我们所住的地方更是偏僻,一年到头就只有我们两个小孩儿在一起玩耍,上山抓野鸡,下河摸鱼虾,真可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王君豪神色渐见平复,口中悠悠道来,似乎是说给他二人听,又似是喃喃自语,他又到了一杯酒喝干,接着讲道:“有一次我们去山上玩,阿柔顽皮,与我躲猫猫时往山上疯跑,听到她一声尖叫,我急忙跑上前去,一看在她前方不远处一头灰狼正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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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瞪着她,我赶忙将她拉到我的身后,拔出匕首,山里的野狼凶得厉害,饿极了敢跟老虎打架。小柔那年才十二岁,小脸吓得惨白,我也刚满十五,那灰狼扑上来咬住了我的左手,我感觉我的左手都已经断了,痛得几乎要晕了过去,当时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它把咬死了就会再去咬小柔,我不能让它欺负小柔,我用右手的匕首照着灰狼肚子上一连搠了十几刀,狼肠子都流出来了,狼嘴至死都没有松,我流了很多的血,再也支持不住了,迷糊中听见小柔哭着在喊‘君豪哥哥,你不要死’,紧接着就大声喊救命,那是我听到的这辈子她说话声音最大的一次。我醒来后发现已回到了家中,养了三四个月伤才好完,左小臂上结了很大的一个疤,每次看见这个疤我都会想起小柔。后来我才知道她两只小手攥着我的匕首,守在我身旁有一个多时辰,嗓子都已经喊哑了,直到天黑了我爹和他爹才找到我们的。”

王君豪直视栏外,双眼空明,脸上似笑非笑,看来是已完全沉浸在往昔的回忆之中,此时夜色降临,栏外已是黑蒙蒙的一片。柳依萍手托香腮,已听得出神,杨重梧提酒为王君豪满上,自己也喝了一杯,问道:“那后来呢?”

听到杨重梧的问话,王君豪似从梦中醒转,收回目光,将酒一口喝干,说道:“后来,两家大人说这两个小娃娃如此要好,等长大些结个亲家好了。我当时听到心中高兴之极,所以从十五岁起,我就在心里把小柔当成了自己的妻子。在小桃十三岁那年,晋中传来了消息,说迫害他们的那个狗官已经死了,她家便又迁回了晋中,在要走的头一天,小柔眼睛哭得像两颗小桃子似的,反反复复的跟我说,要我一定要去晋中找她。后来又过了一年,我家也发生些变故……便也去了晋中安身,我到晋中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她,小柔见到我时非常开心,可她已经长大了些,会害羞了也矜持了许多。四年前,我不得已漂洋过海,远走扶桑,不想一回来她已是要成为别人的妻子了。”王君豪说完,又是喟然一声长叹,倒了一杯酒又喝了。

王君豪以手扶拐,看着杨重梧说道:“这件事情我从未对人提起过,憋在我心里好生难受,那天与你交手过后,不知为什么,就是想和你讲讲,我在孟家外面的路旁守了两天才看到你们出来,你们的马跑得飞快,我追了好几个时辰,跟你说了这些,现在心里似乎要轻松一些了。”

柳依萍忽然问道:“你觉得孟云城的为人如何?”王君豪一愕,回答道:“我找人打听过了,孟云城为人忠厚,脾气性情都还不差。”柳依萍又问道:“你认为秦柔跟孟云城在一起,能不能过得开心幸福?”王君豪不答,低下了头,柳依萍正色说道:“其实你心中已有答案,孟云城方正忠厚,秉性柔和,对秦柔也非常的好,他家中广有田宅,能够给秦柔一个幸福稳定的生活,而你虽然很喜欢她,可秦柔不是江湖中人,你未必能给她想要的生活。双拳握紧,手中抓的是空气,你放开双手,方能去抓许多东西,所以有些事情,于人于己,放下比不放要好得多。”

王君豪沉默良久,抬起头来,哑声说道:“放下比不放要好,受教了。”提起拐杖,转身下楼而去,柳依萍另拿起一个酒杯倒了一杯酒,轻启朱唇,一口饮干,轻叹道:“这也是一个至情至性的汉子。”与杨重梧一起凭栏目送,那黑色身影出门后转眼就融入至浓浓夜幕之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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