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西夏

《流沙西夏》

052半面镜

上一章 本书简介 下一章

原来,那女子就是回鹘的玉络公主。

她的哥哥夜落纥要把她嫁到西州回鹘,她不愿意,便趁着夜落纥遣人送宋使回程的时机,在侍女的帮助下藏进了车里,逃出了甘州城。途中遇到一西域的商队,得以跟着他们一路往东,后来又遇到几个从西域归来的大宋和尚,才一路来到了凉州。

她记得他说过,他要回凉州,可是,他在哪里?

想到她和他唯一关联的东西就是那只鞋子了,他当时捡了另外那只,原本应该是一双的,如今却只有一只。一只?她突然灵光一现,破镜重圆!她爱读一些汉书,知道南朝乐昌公主和丈夫徐德言那浪漫凄婉的爱情故事。

乐昌公主原本是陈宣帝之女,嫁给了江南才子徐德言,是人人称羡的才子佳人。后来,隋军伐陈,陈国将亡之际,徐德言透露自己的担心,怕因公主身份敏感而被迫分离。乐昌公主听后,从妆奁中取出铜镜,劈为两半,一半给他,一半给自己,“如果我们夫妻真的不幸走散,希望我们能通过这半面铜镜再次重逢。”

结果,乐昌公主果真被隋军掳到了大兴城,沦落到隋大臣杨素家里为婢。斗转星移,可不变的是她的心,每年正月十五,她都会让老奴拿着半面铜镜拿到大街上叫卖,可一直杳无音信,乐昌以为徐德言已不幸离世了,但还是照常每年让人去兜售那半面铜镜,期待重逢的那日。

哪知有一天,一个衣衫褴褛的破落书生来到老女仆身前,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那半面铜镜,和女奴的铜镜合在一起,天衣无缝。徐德言又哭又笑,把自己那半面铜镜交给女仆带回,还念着让她不明白的诗句,‘镜在人亦在,镜归人不归,无复嫦娥影,空留明月辉’。

乐昌公主听说故人善在,又是喜又是悲,整日以泪洗面,她的主人杨素知道后,不但没有责怪,反而让人找回徐德言,成人之美,破镜重圆。

不曾远别离,安知慕俦侣?

她如果也将那只鞋到集市上兜售,会不会也能引来良人相会?

东君珂佩响珊珊,

青驭多时下九关。

方信玉霄千万里,

春风犹未到人间。

“你当时为什么急着离开甘州城?”

“我大仇未报,怎能...”

“那是你哥哥潘罗支和拓跋德明父亲拓跋继迁之间的仇恨,你们为什么抱着不放?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让上一代的仇恨随着上一代人离去罢,难道你要记一辈子,什么好的不能延续,非得延续仇恨?”

“有的恨,不是你想忘就能忘的!”

玉络含眉低头,“也许是时机未到,该忘的时候你自然就会忘记,而且毫不费力!”

“大王,外面有几人说要见玉络公主!”

司铎督惊惧,“什么人?”

心想她的身份怎是一般人知晓的,而且那山洞一向是隐蔽于外。

“看装扮是回鹘人!”

司铎督望着玉络,“他们怎么知道你在这儿?”

玉络皱眉,“肯定是我哥哥派人来找我了,他们是要抓我回去的。”

“我让人把他们打发走!”

玉络摇摇头,“让他们进来!”

司铎督没想到玉络会让他们进来,一把把她挡在身后,柔声安慰道,“别怕,任何人也别想带走你。”

不多时,就见管子芹带了几人进洞,只见那几人浓眉深眼,高鼻突眉,一进来就恭恭敬敬地给玉络行礼,“公主,可汗知道公主逃出甘州后非常生气。”

玉络认得其中的一个叫哈麦,是夜落仡身边的亲卫,玉络从司铎督身后出来,俨然一个女王的姿态,“他有资格跟我生气?该生气的是我!”

“公主,可汗毕竟是你的兄长,你走之后,他非常伤心,凡黛对他讲了你与这位壮士之间的事。他听之后非常后悔,后悔当初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他这次派我们来找你,是想让你原谅他,他再也不会逼你做不愿意做的事。”

“他不再逼我嫁给西州回鹘王了?”

哈麦点点头,“可汗只希望你能原谅他,这是可汗让我带给你的,他说你看了就明白他的心意了。”

只见他从怀里拿出一个锦盒,玉络接过,打开一看,是一条紫玉项链。那是不可多得的美玉,那是晶莹剔透的紫,透着水的灵动,如绵绵烟云。

玉络吃惊地捂住了嘴,几乎是喜极而泣。

司铎督只觉得那紫玉美得让人心神荡漾,仿佛有灵气一般,可玉络却早已哭成了泪人。

玉络红着眼看着司铎督,哽咽道,“这是我们家传的宝玉,这紫玉项链和蓝玉指环通常只有世袭可汗才能拥有!”

她相信,哥哥是真心懊悔的,真的不再逼她了,因为他给了她这紫玉项链就等于给了她半壁江山。

这时,哈麦突然盯着司铎督,“这位壮士,我们可汗说了,玉络公主是我们回鹘最美丽高贵的公主。你若要娶她,得通过我们回鹘王族所特有的试心。”

试心?

“他不用试心,因为他不是回鹘人。”

“公主……”

司铎督不明所以,迷惑地看着玉络,低声问道,“什么样的试心?”

“就是......”

哈麦正欲解释,却被玉络打断,“你不用多费口舌,他是不会答应的。”

哈麦气得脸色铁青,“每个想娶回鹘公主的男子成亲前都要试心,怎么可以例外呢!”

“如果这是每个回鹘丈夫都要完成的使命,我答应!”司铎督突然道。

“既然壮士有这个决心,请公主先随我们离开,我派两个人留下来给壮士讲试心的规则,明天在西城张公祠会面。”

玉络既是吃惊又是无奈,埋怨道,“谁让你答应了?明天认不出我的话,我就……”

说着就要随那几人走。

司铎督急忙抓住她,“你要到哪儿?”

“放心吧,既然我哥哥同意了,他们不会对我怎样的。”

玉络被带走后,那两个回鹘人就给司铎督讲了明天所谓的试心规则。原来,所谓的试心,就是找十八个和新娘子身材差不多的姑娘,穿得和新娘子一模一样,用头巾遮着脸,让男子从中挑选出自己的新娘子。

据说当年松赞干布娶文成公主的时候,皇帝就让宫女穿成公主的样子,让松赞干布的使者来辨认,使者急得满头大汗,整夜不能睡。幸好有人提醒他公主有体香,可根据公主的香味来辨认。可是他怎么辨认呢?谁对味道最敏感呢?

最终,使者还是成功地把公主给松赞干布娶回了高原,他用的是什么方法呢?是蝴蝶!可司铎督不用蝴蝶帮忙,他知道,他肯定能认出她。

这张公祠是纪念仙逝的武威太守张奂的,那时候,河西内凡是二月和五月出生的子女都要惨遭匈奴杀害,就连他们的父母也不放过,据说张奂做武威太守之后,彻底铲除了这种陋习,百姓感念他,所以在他生前就立了这座祠堂。

司铎督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祠堂后的庭院中,侍从递给他一杯酒,他一饮而尽。接着侍从用布蒙上他的眼睛,带他走了一段,这才停下了解开他的眼罩,当下只见十多个女子排成一排站在屋里,她们都穿着红衣,戴着头盖。

哈麦引他上前,“请!”

司铎督缓缓地一一走过她们跟前,从头到尾走了一遍,然后又掉转回头,走到第七个女子前面,牵着她的手出来,他是如此自信,就是她。

当他看见她如花的笑靥,就像蜜蜂见到了花儿,如此沉醉,如此兴奋。玉络此刻心里也似蜜一样甜,不,比蜜还甜。

突然,司铎督双眉拧起,突生一种窒息的失重感,他感觉飘忽忽的,却又沉甸甸的,不对,他也搞不清自己到底是沉沉的还是轻轻的,仿佛他不属于世间,直到感觉不到世间。

眼看司铎督突然倒下,失去知觉,玉络惊悸地大声呼唤着,“司铎督、司铎督,你怎么啦?”

这时,几个侍卫上前来就要抬他走,玉络满脸泪痕,抬头间却看见哈麦嘴角的笑意。

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阵拳打脚踢,咆哮着让他们滚开,可他们还是带走了他,她也像只被剪去了翅膀的蝴蝶,扑腾了几下便坠落跌地。

当她醒来的时候,她在摇摇晃晃的宫车上,手脚被绑着。她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也不想挣扎,她不想记起曾经发生的一切,她不想去猜想这阴谋的缘由,她甚至不在乎自己是谁,她就像一具行尸,已经没了生的乐趣。

突然,车子停了下来,有人掀开了车帘,是哈麦!阳光照射了进来,晃得她的眼睛生疼,她下意识地把眼睛闭上了,可眼泪却溢了出来,她想的生无可恋,可眼睛却还有它的求生欲,仍不自觉地保护着自己不受伤害。

“公主!”

玉络没有睁开眼,她不想看到他。

“公主,有件东西我想还是交给公主!”

哈麦见玉络仍没睁眼,又自言自语道,“司铎督这小子总算是有点修为,烧了以后竟然留下这东西。”

她一听,猛然睁开眼来,却见哈麦手中拿着一只海螺。

听说,圣人往生后,遗体火化后有人会留下舍利子,有的还会留下左旋白螺。

玉络盯着那通体雪白的海螺,明白了过来,她突然一口唾沫吐在了哈麦脸上,恨恨地重复着,“你们杀了他!你们杀了他!你们杀了他!”

“公主,你明明知道可汗的安排,却来和他私会,他该死。”

“你们杀了他!哈哈,你们杀了他......”

她突然大笑起来,笑得满脸泪水,也不知是哭还是笑,恐怕任是起伏的沙丘也不能明了。天空蓝湛湛的,穷目极望,除了黄沙,就是蓝天。不远处就是祁连山,河岸峡谷里有弘化公主墓,‘诞灵帝女,秀奇质于莲波;托体王姬,湛清仪于桂魄。’弘化公主当年嫁吐谷浑王诺曷钵,吐谷浑灭国后迁到了凉州。据说,她的儿媳金城县主李季英也葬在那儿。

突然,天和沙海之间出现了一层云海,它翻涌而来,像在沙海里奔跑,沙海像流水一样湍急地流动着,发出粗犷的哗啦哗啦的摩擦声,让人瞬间绷紧了神经。

只听有人说,“沙霾来了!”

忽然,风云并起,天地间一片黄浊,越来越暗越来越暗,渐渐湮没了晴空,如同黑夜,顿时天拓地裂,沙浪沸涌。

混沌中又听人恐怖地嘶喊着,“天狗食日啦,天狗食日啦!”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存书签

热门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