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时年少，在奶奶家吃饭时听的各种光怪陆离的神鬼故事。家里临水，青南角水库的下游从我家门前经过，河水澄清，隐约透明，偶尔有雨，初霁，在父亲的电棒下，往往是一顿美味的河鱼，运气好些，可能会有几只只长了壳的青色小虾。

我尚未上学，便在河里游了混号，水下潜游的速度一时无两。也淹过人，但从没有人阻止我去，也许是因为年幼家贫，那是唯一的乐趣！奶奶很迷信，她很爱看电视，粤剧最是爱到极点，容不得我污蔑半句，也爱看抗战电视，每每出现建国后不许成精的字样，我便要嬉笑一番。

我不信鬼神之说，却怕，大晚上不睡觉盯着窗外，总觉得有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我和弟弟睡，他也迷信，我便故意讲些子虚乌有吓唬他，以至于仲夏夜的晚上他冒着冷汗却盖着棉被，奶奶的鬼故事激发了我的想象，也引起弟弟的噩梦。奶奶是不希望我去游泳的，但不会明说，温婉了一辈子的她，说话也是千回百转。

她说，水中有鬼，名字当然是叫水鬼，她小时候有个小伙伴，大半是喜欢她的，人特机灵，水性也是极好的。老爱上她家串门，不知道是冲着她家里的小人书还是冲着她，不过奶奶喝了口水后说应该是冲着她的，因为他总是盯着她看！

我笑了笑，望着奶奶满是皱纹的脸想，肯定是为了小人书的，要是换了我，两个奶奶换一本葫芦娃，那是想都不用想的！我自然是想听鬼故事的，所以只是笑了笑。

奶奶继续说，小伙伴的名字叫啊光，农村人，特厚实，壮的牛一样！有一天，奶奶打完柴回来，啊光来到家里，跟寻常没什么区别，只是不爱说话了，而且一走近，奶奶就闻到了一股青苔的味道，好像在河里泡了很久一样。旁边还跟着一只猴子，猴子就更奇怪了，毛都是湿的，并不乱叫，也不到处跑，两只龙眼一样的眼珠直勾勾的盯着奶奶，眼珠的颜色竟然是青苔一般绿油油的，看见奶奶看着它，它竟然咧嘴一笑，满口獠牙。

奶奶觉得有点怕，就问，啊光，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吃饭啊？刚刚好像看见大娘在找你！啊光僵着脸咧咧嘴，说，啊丽，今天很热吧！咱们去游泳吧！奶奶有些心动，便答应了下来，说煮好饭就去河边。

啊光听了转身就走了，脚步有些僵硬，奶奶注意到他站过的地方有些，却也没有特别留意。回到屋里煮好了饭，拿了衣服就往河边去，经过啊光家时，忽然听见大娘也就是啊光的妈妈在哭，奶奶走过去问怎么了，大娘哭着说，啊光在水里淹了，人在水坝浮了出来！说着又是一阵呼天抢地的大哭

奶奶心里一阵恶寒，急忙往水坝赶过去，果然那里围了一大群人在议论纷纷，奶奶凑过去问，有人说，淹死人了，是你们村的啊光，人刚刚送走。

奶奶急了，啊光水性好，怎么会淹了？那人神神密密地凑过来说，是水鬼，啊光被捞上来时我亲眼看见的，那右脚脖子上乌黑一圈的手指印，是被水鬼拉下去当替身的……

奶奶没心思听下去，因为她看见刚刚啊光带着猴子就蹲在水坝上咧着嘴在笑，而且这只猴子竟然没有脚，四肢都是手！直到现在奶奶都没敢下河游泳，因为她知道水鬼选了她，她回家后大病了一场，有个道士给了她一个三角符佩，并让她这辈子都不要去河里洗澡。奶奶描述的脚脖子上的乌黑手印，作为噩梦反复出现在我的梦里。但我依然去河里游泳，我怕，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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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相信！

奶奶第一碰见这样的事惊慌失措，回到家里马上钻到被窝里，连晚饭也没吃，奶奶是农村人，家里孩子多，父母又忙着一日三餐，都没有注意到奶奶的异常，只当她是吃了什么东西不太舒服。

一个晚上没吃东西，早上又要干活，自然是睡不着的，越到深夜越是清醒，奶奶拉开被子，看了一下四周，黑乎乎的，什么也没有，只有窗口投进来的月色，惨白一片。

寂静的夜里，只听见旁边兄弟姐妹呼吸的声音，不对！还有一个声音，滴滴答答的水声，奶奶又想起早上的事，因为那种水声很奇怪，怎么奇怪她也描述不出来，好像是有一个淋湿的人，在缓缓地靠近她家的窗口外，那水声就像是……是从人的衣角滴进泥地里发出的声音！

奶奶找到这个形容词时，有些得意！奶奶几乎下意识的想到了啊光，马上拉上了被子。但是那水声就是滴滴答答的钻进耳朵里，越来越近，走到了窗口的位置就一直维持着一个声调，不缓不急！

不管奶奶怎么捂着耳朵，总是可以听见！奶奶犹豫了很久也怕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颤抖着走到窗口边，先贴在墙上听了听声音，又在哪里抖了很久才慢慢的探起头看向窗外。

奶奶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看着我说，那晚她在窗外看见的东西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因为忘不了恐惧，说这些话的时候，奶奶脸色有点发青。

奶奶说当她探起头时看见了两双眼睛，绿油油的眼睛，是啊光和那只猴子，他们好像早就知道奶奶会探头看他们，早就等在哪里，还咧嘴笑了笑，奶奶惊恐地发现啊光全身都是湿的，水正顺着衣服滴滴答答地往地下掉，好像永远都滴不完，而且他的脸上长出了绿色的青苔，那只猴子还是原来模样，它的左手正握着啊光的右脚腕。

奶奶叫了一声赶紧爬回床上盖着被子，心跳如同打鼓一样，身体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旁边的姐姐终于发现了不对，赶紧去叫来家里的老人，连着夜送到村里的赤脚医生那里，医生也兼职道士。

后来小舅公对奶奶说，当送到医生哪里时，奶奶已经开始说胡话了，医生脸色沉重的说，奶奶这是碰上水鬼找替身了，便拿出一把香灰在奶奶的额头上抹了，抹完之后，奶奶本来干净的额头竟然出现了一些粘稠的青苔。后来给了奶奶一块绿色的玉佩，嘱咐说在玉佩没有变成白色之前不能下水。

奶奶带上了玉佩，也好像带上了永远不下水的诅咒。

听这些故事的时候，我刚满6岁，正是扒拉完粗茶淡饭后疯跑山野的年纪，父亲尽然读书不多，却极爱看书，天生养着一股子书生意气。耳濡目染之下，我便也觉得是皓月当空，天地无宵小。

因之奶奶的故事里，我只信半成。这半成来源于奶奶把故事中的玉佩给了我，绿色已经褪了大半，呈现白青相间的样子，上面雕刻着龙母法相，并不如一般玉石清凉，入手温热。

奶奶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黑色的树皮绳子给我拴在脖子上，我倒是不抗拒，就是有点喜欢不起来，大概是因为我打从心底尊敬龙这种生物，不甚亲近，当然也不喜佩挂在身上。

奶奶说这辈子，做女儿时的玩伴啊光和那只水鬼猴子一直跟着她，从父母家到真正自己的家，怕是此生难得解脱咯。

我看着奶奶笑意盈盈的皱纹，当时不甚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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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想来，怕是早解脱咯。

1997年，我们家所在的小城迎来了一场特大洪水，家里四面环山，门前清河。方圆十里仅我们一家，与外界连通的唯一一座小木桥早早不见了踪影。

凌晨5点多，开始了狂风暴雨，母亲和其他叔婶夜里起来收全了细软，年幼的我被用一个塑胶桶装着摆在大厅中间，爷爷坐在太师椅上抽着旱烟，奶奶双手扶在装我的桶边，一脸担忧的望着倒卷进来的风雨，时不时回头望一眼老神在在的爷爷。

爷爷见状也不理她，抽了一会站起来对母亲说：“二嫂，老二哪去了？”爷爷奶奶育有5个孩子，收养了一个。老二就是我的父亲。

母亲有点担忧的说：“老爷，啊鸿和小叔巡山去了，眼看有风雨，三叔不在家，大伯去了跌死猫看那猴子了，啊鸿他们担心青龙潭那边破闸了”

爷爷摆摆手说：“打电话叫啊棠回来吧，那两个畜生往我们这边来了”

闻言奶奶更担心了，不由伸手摸摸我的头，已有些颤抖。飘进来的风雨已经有些青苔的腥旧味了。

我见状把戴在脖子上的龙母玉佩从衣服中掏了出来，握在手里的感觉温热更甚。爷爷见我这样，笑了笑。

倒卷进来的风雨更多，已有些可以落到我的脸上了，时值秋分，朝曦时刻更是清清冷冷的。

远处一声脚步声响起，随之一名浑身湿透的汉子冲了进来，对着爷爷气喘吁吁道：“二爹，那畜生来了，打了两个照面，灌我一身泥水”是大伯，从跌死猫回来了。

奶奶见着，赶紧递过来一条干毛巾。大叔咧嘴笑了笑，径直接过去擦拭。

说着话，一个风窝卷了进来，就围着我和奶奶打转，爷爷站起来，捻了旱烟上的火星丢了过来，说来也奇怪，风里传来烧焦的声音，风窝转了出去，门前清河的水却慢慢漫漫里上来。

爷爷脸色一沉道：“怎么，你也来帮那个孽障？不怕青龙潭找你算账？”

远处传来“哼”的一声，一个难听的声音的传来：“祂？岛上的好吃鬼跑了出来，祂现在可救了不你”忽然天上雷声大作，我从家里的木窗看了出去，一个巨大的黑影在云上徘徊。

片刻，那个有如刀刮水泥地的声音再度传来：“老头，你我都明白，三年后我自然会来拿回我的东西，上四家的人来不了那么快的”说完，家前的木门上缓缓挂起了一道水幕，水幕中间凸起了两张人脸，不，准确来说是一人一猴的脸，我马上吓的哇哇大哭起来，奶奶赶紧抱着我的头捂上了我的眼睛。

后来模糊中听到一声闪电劈下的声音，紧接着出现了4声惊呼，听到这四声惊呼后，奶奶似乎松了一口气，人也没有那么紧张了，伸手拍拍我的背。

迷迷糊糊的我就睡了过去，当晚后面的事已然全然不知，再回去询问奶奶，奶奶便笑咪咪道：“怕是咱家多了只家传的水鬼咯”再缠着问，奶奶就不愿再答。

家传的水鬼？是那天水幕中出现的那一人一猴的脸吗，那天的闪电怎么回事？为啥会有四声惊呼？

大洪水当天的疑问随着岁月悠悠，我的日子也开始慢慢草长莺飞。那天的众多问题很快已有些模糊不清，只是奶奶那句家传的水鬼一直清晰，家传的水鬼，是什么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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