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剑鸣寒

《夜阑剑鸣寒》

第三十四章 英雄气短 儿女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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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话说李子墨将那苦命女子背回家中,安置在堂前的破席上,捣腾出一口砂锅,按老郎中的交待将药材如水烹上,忙前忙后,一通拾掇下来,总算腾出个得闲的空来。李子墨盘坐在门沿上,琢磨来琢磨去,却怎地也想不明白,自己半身褴褛、又染恶疾、摔破半扇家门,勉力囵囤求存,命已如此又何能、又何起顾怜他人的半分心思呢?只是望见堂前仍死生不知的女子,终究是心软了半分,默念着:既是事已至此,不若略尽些力罢,之后这苦命人死生自有天定,若是阎王爷仍要收她,也不过赔上一卷破席,添上几抔黄土,也算全了心底那份良心!想到此处,男人倚着门立起身,将一锅黄稠的药汁倒入破碗里,待药汤转凉,手忙脚乱地扶起女子,一气灌了下去。

也说那女子命不该绝,李子墨倒腾了一晌午,迷瞪着眯到日落西山,方才被腹中的饥肠叫醒,再看去,女子气息竟比刚回来那会又缓和几分。李子墨打起几分精神,拿起破布米袋,哆嗦出几线陈米,加水煨上,又依法给女子灌上药汤,待稀粥煨好,照样是给女子灌上一碗,一一事毕,方才挺着满肚子当啷水响,拎上锣鼓,锁上院门,打更去也。

天微微亮,李子墨回到院里,强撑着喂完药,填的半碗凉粥方才沉沉睡去。待得日头高了,又起身赶到隔壁李老汉家又是一通拾掇,几次下来,又换得些许药材与那女子续上。说来倒也不负李子墨这么一日日地伺候着,女子的病竟也慢慢好转起来,约莫三四天时日,便能迷迷糊糊睁了眼,说了胡话,嘴里嘟嘟囔囔却也听不清,不过按李老汉说法,怕是热邪便慢慢退了,好好将养便是。话虽说得,可穷苦人家又能如何,不过每顿饭食,李子墨少不了挤眉弄眼多添得些,总得把那稀粥换了稠粥。

又四五日,女子便能起身了,打些井水,洗去满面风尘,倒显出几分清丽模样,两人一通比划下来,无疑是鸡同鸭讲,从女子高耸的鼻梁,火红的瞳孔,李子墨自能识得这女子定为异族蛮人,只是每每于那女子对视,那泼明亮的柔光和那发自心底的莫名情愫,让李子墨无视了女子的身份,默许着她生活在这里。随着李子墨右肩的伤痛发作的越发频繁,每次发作越发疼痛难耐,有时汉子心中也尤自庆信,亏得这女子不懂得汉话,若是懂得自己又哪敢让她待在自己身边!女子虽不言语,却也乖巧伶俐,每每李子墨发作,都颠颠地打了凉水给李子墨敷上,虽不顶什么大用,好歹心里却暖和那么几分。渐渐地,两人间仿佛多了几分不曾言说的默契,女子也像模像样地学着做饭、洗衣,每每打更回来,瞧见自家院里升起几缕炊烟,李子墨嘴上总不由添得几分笑意!

日子这么一天天过去,掰指头数着已有将近一月,女子家务活越发熟稔起来,比起李子墨,更添了几分精细巧劲儿,一间漏屋也能收拾得仅仅有条,脸上也不复消瘦,更添得几分红润,虽身着粗布麻衣,于那眼波流转之间,几分明妍纡余之态便再也遮掩不住。不时,李子墨也会看的痴了,只觉得这姑娘竟比梨香院的那几位仙子更是明艳动人。只是那姑娘闲来无事时,仍会怔怔地望着北方,一双柔柔的眉眼间不由地流露出几分怅然迷惘的神色,每到这时,一旁的李子墨心里便不是滋味极了,更比自己肩伤发作还要疼上几分!渐渐地,李子墨会在闲暇之余教女子汉话,以排解女子的忧郁之情,只是这姑娘竟端端地聪慧过人,一番苦功下来,李子墨那孩提时念过一年乡塾地水平便再也教不上了,女子也能磕磕巴巴将院里的大大小小事物一一指认明白,每每认得一件,女子便高兴地笑出声来,李子墨只呆呆地看着,怜惜之余更多了几分敬意!

乘着当月那么几天休憩,李子墨嘱咐好这姑娘看好家,便翻山越岭回到李家村里,在这农忙之际,帮衬着自家老娘一把。只是那姑娘的事,便是连老娘也不曾告得,只是每每张母与他商量着待到攒下些余钱,便与他说个婆姨之际,总是羞红了脸,别过头去,不知怎地,脑海中竟浮现出那女子的巧笑嫣然、明眸皓首来,心下更慌了几分!临回城里,仍心心念念着替姑娘从乡塾先生那讨来半副散乱破旧的竹简,回城路上,看见那小巧明艳的小山菊,竟会破天荒地采上一把,藏入兜里,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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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眼波下,满是她头戴小山菊地明艳模样!

李子墨迫不及待地三两步迈进小院,瞧见那姑娘身影,献宝似的将一把小山菊,几片破竹简递到跟前,那姑娘火红的一双眸子竟一下明亮起来,欢喜地扑入汉子怀里,接过竹简,当下喜悦之情满溢,不由地跳起一支蒙古舞,身姿婀娜,妙曼舞步间,迸发出惊心动魄的神光,夕阳的余晖在这可人儿面前也要黯然无光。李子墨只觉得此刻那如同枯槁地内心被那团火光‘噼啪’着烧得生疼,疼的叫不出声,烧作明艳艳的一团,烧到胸口,烧到喉头,便要情不自禁吼出声来!

自那以后,姑娘和汉子之间仍是秋毫不犯着,可四目相对间,一种莫名的情愫在悄然弥漫,姑娘会看着汉子呆呆地样子笑了,会费劲吧啦提汉子擀上一碗宽面,看着汉子蹲在门沿上狼吞虎咽;汉子会在小食铺子前抠抠搜搜讲半天价,只为姑娘见到、尝到新鲜物什时的那股欢喜劲儿,看着姑娘在柔柔的天光下认真地摩挲着一块块破旧地竹简,傻傻地笑着。时光在这座小院内仿佛消弭了痕迹,两人无意间以岁月为刀,把彼此刻在了心里!

又是一月有余,李子墨便从老娘口中听得那李福小子从北面戍边归来,还升了小尉,欣喜之余不免落得几分惶然,自己这般模样,不知儿时的那个少年玩伴还认得自己不曾,一身褴褛,风尘满面,又何以面对曾一同许下豪言壮志的少年郎。想到此处,便将迫不及待与之一晤地心情压下,不敢做别的念想。

偏偏这一日,晌午时分,便有匹瘦马打着响鼻托着个青衫汉子踱进这幽幽小巷,汉子打马在李子墨院门前,把马拴在院旁的柳树上,拎上两坛酒,一包吃食便向院门走来,汉子走到门前,扣响门环,不多时,门里应过一声“谁啊?!”李子墨便拖着身子开了门去。开门抬眼间,四目相对,映入眼帘的仍是那张讨喜的圆脸,眉眼处的机灵活现便要跳脱出来,只是嘴边蓄起了一圈络腮胡,平添几分威武气势,一身青衫严整,乌巾系发,上下一番打量,又比儿时更添几分沉稳气态。李子墨嘴里不由喜道:“李福儿?!!”那汉子瞧着眼前这儿时的好哥儿,十里八乡交口称赞的少年郎,如今鹑衣百结、蓬头垢发,消瘦的脸上深深凹陷,眼光中哪还有当年半分神采,不由双目含悲,跨前两步,将邋遢汉子一把揽进怀里,呛声应道:“是我,是我,墨哥儿!!”二人把手进院里,四目含泪,更复何言?!

李子墨张罗着那姑娘拜上一张矮桌,两只板凳,面对李福问询着是不是嫂子,只搪塞着过去,只是面上的那抹羞赧之色,又能瞒得了谁,那姑娘头带个斗笠,麻利地将碗筷摆上,也不多言语,转身便升起灶台,要与那哥俩片上一碗面食。那李福,便将切来的两斤牛肉、一只烧鸭摆上桌,斟上酒,二人便喝了起来,酒到酣时,论及儿时趣事,聊到戍边苦处,李子墨这邋遢汉竟破天荒地有了几分豪气,是啊,可堪回首,谁不曾年少风流,谁又不曾报展宏图,只是那深埋于心幽幽英雄梦到底被这酒入豪肠荡涤起几分,化为这推杯换盏间的面酣耳热,个中滋味,更与谁人说?!杯酒将尽,李子墨真真地醉了,李福也笑了,待得那姑娘端上两碗面食,李福嘻嘻看去,却见女子风姿绰约,并非凡人,不由一惊,揖礼探声问道:“嫂嫂祖籍何处啊?”那女子闻言一愣,嘴里操着口含糊不清的汉话“婢子…小女…,妾身自小流落,幸得李郎搭救,自不知祖籍何处?!”李福听得起疑,见那女子慌乱模样,更是狐疑,见那女子着急起身离开,便不着意地用手将那斗笠轻轻打落,瞧见那女子皎白面容之下,竟有一只高挺的鼻梁和那红瞳似火的双眸,不由心下一沉,面上仍客客气气笑道:“兄弟吃的有些醉了,还望嫂嫂海涵!!”女子点头应着,拾起斗笠,飞也似的逃进了里屋。

待到李子墨酒微醒,两人就这一碗面边吃边聊,只是李福再不接那些陈年往事的话茬,只有意无意把话题往那京城戒严,佛头迷案上引,更时不时讲到那城防司又前日抓捕了多少多少胡人,指令他们参与佛头案,为祸神京城,将那一众人等押入天牢,秋后问斩;又讲那东城商户张家有一小辈收留蓄养胡人被邻居举报,当晚便有城防司带人把那小子家里掀个底儿掉,与那胡奴一并押入牢里,家中上下打点,话费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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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万两白银才把人捞出来;南城道观被人举报勾连妖族,蓄养胡奴,当晚便被人放火烧个精光,观里十余口人没一个逃得出来。话头讲到此处,席上再无先前半分和睦融洽,李子墨埋头吃面,只是不是知应两声。一碗面扒拉到碗底,李子墨面上才耷拉出一丝笑意,干巴巴问道:“福啊,咱兄弟二人今日相聚也算尽兴,知道你现今升了官,起了势,哥哥也打心眼地替你高兴,要不这次咱就到这?今日算是让你看了哥哥的笑话了,改日我发了俸禄定来回请你一遭!”那李福听得这只气得连道三声‘好’字,起身欲离,反手便一巴掌将这小木桌拍个稀烂。恨声骂道:“李子墨啊李子墨,好你个笃货,我愣是苦口婆心说尽了,你只当做耳旁风,我看你今次便是被那胡姬迷个神魂颠倒,你可曾想过,若你有什么闪失,村里的大娘要怎么活,我这次便要看看,到底是我李福的拳头硬还是你李子墨的骨头硬!”此话一出,李子墨不由面色黯然,可自己如今这般模样,又有哪个姑娘看得起自己?这般怂包样,连自己喜欢的姑娘也护持不住么?肩上的病一日日加重,自己又能活到几时呢?想到此处,便平白生出一股硬气,借着酒劲红着脸呵斥道:“你李福往日里便不如我,现在升了官,发了财,便不把我放眼里了,在我这院里便撒了泼,指手画脚,好大地一副官威,我今日便告诉你,你便再是做了那大将军、大元帅,也管不得我的家事!”李福听得这话只觉得一股怒气直上天灵,笑道:“好,好,好,你李子墨是天王老子,谁人都管不了你!”说着走到晾衣架子前,伸手抖搂出两杆竹竿,甩手将一根掷到李子墨面前“来,村里的规矩,谁赢了听谁!我今次到要领教领教你李子墨的本事!”

李子墨咬紧了牙关,抄手拎起竹竿,整个身子往前一压,一双布满老茧的手就这么一搓,那竹竿便如一条毒蛇向李福腹部捅去,那李福避也不避,持竿上前,臂力迸发,那竹竿便化作一条狂蟒迎了上去,李子墨手上那竿与之脯一接触,变察觉到一股沛然能御地劲力传来,凭着老道之极的经验,借力回竿,左右手交互,那竹竿如游蛇一般探身一周从身侧再次击出。两人一来一往,对招数次,便如当年在把场操练一般棍棒相击。只是当年那个左支右拙的圆脸少年此时稳健中更添一分狡诈与老辣,那个当年占尽上风的白衣少年此时已气衰力竭,当年八风不透的棍法如今已是七歪八斜!李福看出老友的囧迫,伸竿长劲一挑,便将李子墨手中竹竿挑飞,只留下李子墨呆愣在原地,一张脸青红交加,面露悲色。李福不忍再看,喃喃道:“好哥哥,你且听我一回罢!”说着步入屋内,将那女子的头发抵拎着扯出屋外,扯到院门口方才一把摔在地上,一面恶狠狠吼道:“给老子滚,滚得远远的,再让老子在这看见你,定要将你打杀!”这边的李子墨这才回过神来,发了疯似地要冲到院外,却被李福一把死死按住,只能留着泪看着那女子凄惶地一瘸一拐地步入那深沉的夜色之中!

待到那女子远去,李福才松开李子墨,才松开手便挨了一记蒲扇,李子墨竭尽全力推搡着,将李福推出院外,‘砰’的一声关紧院门,抵在门上热泪横流,嘶声吼道:“李福,咱兄弟两恩义尽了,从此往后在不往来!”门外的李福呆愣愣听着,在门前呆立许久,方才打马离开。秋风夙紧,李福打马在小巷内穿行,心底自顾自念道“子墨啊子墨,你可知道:不是这巍巍大魏万里山川容不下一孤苦伶仃的异族少女,而是那择人而食的莽苍世间早已不容一个弱者!执此执念至此,又叫我怎生救你啊,我的好哥哥!”

院门内,听得那马蹄声渐远,顾不得拭去满面泪痕,李子墨忙不宜迟推开院门,在这清冷的夜色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朝那姑娘远去的方向追去,沙哑的声音宛如喊魂般在黑夜中回荡,姑娘啊,你到底去了哪儿?

一番摸索下来,李子墨终是在路旁的泥水沟找到了他的姑娘,姑娘蹲在路旁,不发出一声声响,李子墨冲上前去将姑娘紧紧抱在怀里,仿佛要一生一世,再也不分开!那夜,小院里再次亮起了暖暖的烛光,两个被世界抛弃了的寂寥的灵魂在这凄冷的夜色中无尽地温柔缠绵!那晚,李子墨第一次知道了姑娘的名字,‘琪琪格’,嗯,真好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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