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先生劝学

学堂之上，先生散学，待学童尽去，仍不忘嘱咐孟青行今日酉时之前将罚抄的课业送与自己院内，语毕方才拂袖而去！那顽劣小子知是今日先生较了真，也不敢不从，只耷拉个脑袋，闷声不语独在室内奋笔疾书！

那学堂厨子得了小厮传话亦不敢送饭来，直抄至日色已昏，小厮已掌了灯，那蓬头小子此时只觉两眼昏昏、腹内空空，捉笔的手只抵靠在纸上划拉！便在那小厮靠在椅上打瞌睡之际，院门外探出一个鬼头鬼脑的身形来，瞧见四下无人，方才蹑手蹑脚踱步到书桌跟前来，借着灯光一看，确是一扎着总角、眉目清秀、身量稍矮的素衣顽童。顽童绕着桌子上下打量一番，嘴里‘啧啧’有声。见桌前那个仍伏案疾笔，毫不理睬，自觉没趣，方才出声道：“青行哥，你瞧你这番字迹宛如苟爬一般，交与先生，先生定不饶你！”那桌前的头也不抬，只伸出手来，面色不耐道：“又叫马儿跑，又叫马儿不吃草！哪有这番道理？磨蹭什么，还不快交出来！”那顽童听得此话，方才慢悠悠从袖兜里抖搂出个包子来！桌上那个嘿然一笑，腾手抓住袖口，倏然一拉，便见又两个包子溜溜滚落！

顽童见使计不成，瞧见表哥一手一个，吃得开怀，又凑上脸去，讪讪道：“青行哥，眼见着今年族中‘开印’的日子到了，你已测了四年了，皆无所获，今年咱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吧！”你道‘开印’为何，便是由神京传得一门验明武学资质的法子，这凉州孟氏每年约好时日，便将族中年满十岁不足束发之年的孩童聚至一处，分发‘开印’所需墨纹，孩童划开血肉，倾入其中之后，若有周身精血向体内某处汇聚之感，便由族中供药石妖血等补益之物，令其日日服用修持，已解周身精血之耗！不多时日，便能在体肤外凝练出名为‘神印’的法门来！此印神妙种种，各不相同，但有印成，便百辈强于同境武夫，日后武道亦是一片通途！可奈何各人体质不同，觉醒神印之人，更是百千人取一人，故而每有所出，族中必倾力栽培！这墨纹亦珍贵非比寻常：千年妖兽体内方有机会诞出一种身似铁线，团于两片竖长甲壳之中的墨虫一枚，此虫亦可以玉石豢养，一年一次，将墨汁排出体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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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之中，又加入神京城神武殿内产出的引子一枚，方能得墨引一碗，分至族内，每人仅可得之一缕，封存于玉石之中，分派下去！此物灵验非常，往往一试便知！那料那孟青行并其表弟孟青檀每至此时，年年去领，那族老顾及他两是主宗之人，亦不好拒绝，年年如此，自是引来不少流言蜚语！

那孟青行听得此话把脸一横“咱们的份例，凭什么不领，你只管领去，交到我手上，与别人有什么相干！”那小的听得满脸委屈，又不敢顶撞，只怔怔地看着表哥板正地在纸上一笔一划，好不自在！

待到孟青行抄完，已近酉时，施施然审了个懒腰，方才叫小厮打了灯笼，向先生所在的‘明心院’走去。天心几净，淡月拢廊，更添数白！踱进简洁小院，拾阶而上，轻扣门扉，门里一声‘进’字传来，访客方才推门而入！

门内一名面容清古的长须文士于桌前正挑灯夜读，一身素衣的侍女秋月正侧身剪去灯芯。学童上前一礼，问过先生，方才团纸递去！先生接过，一一看罢，又置于一旁，挥退秋月。沉吟片刻，方才出言道：“孟青行，我记得你，那年我去屋兰，便听说孟家出了个孩童，过目不忘，悟性不凡，不过总角之年，四书五经便已通熟！及你于此处入学，哪料已白玉尽毁！不仅诗书不勤，更百般寻隙，无故旷逃。我还料你课业通熟，不过顽笑年纪，难免有过。可几年下来，才见你已学业荒芜，不知所以，亦思量你历经家道变故，也算情有可原。眼见你束发之年已至，若不寻座师，怕是科试之路将绝，此生流落世俗矣！吾不忍见此，故而有此一劝，若你悔然愤发，一心向学，亦不晚矣！”一番下来，只冷冷看向座下顽童，不复言语，那座下的被盯得好不自在，终耐不住性子，含混道：“学生自有计较，不劳先生费心！”那先生冷哼一声，拔身而起，数落道：“好个不知好歹的蠢豸，抄了这么多圣贤道理竟也救不得你！原是个缺心少肺，浑浑噩噩以度终年之辈！那孟家主宗还望你振兴起复，想来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此语一出，小子不由怒从心出，面目通红，梗着脖子问道：“今生悔意，抱身功名，又能如何！？”不等答话，徒自愤声道：“不过跻身豸虫之列，夸夸其谈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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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填千丘欲壑，天下疾苦枉顾！端坐万民之上，自以为贵，可机关算尽，不过勾除异己，沆瀣一气，不过名利权谋！时值乱世，便苟全其身！及至盛世，便分治天下！好个沽名钓誉之徒！”“道理讲遍，又能如何？君不闻‘杀人放火金腰带，铺路修桥无尸骸！’那间淫掳掠，无恶不作的食肥啖肉，登堂入室！那本分为人，修善积德的为奴为婢，子孙万代！呵，那烧杀抢掠的改换朝服，竟也教人这与人为善的道理来！不过欲玩弄天下于股掌之间罢了！竟也有穷酸腐儒自以为高绝，沉迷其间，醉生梦死！缘何道理，不过自欺欺人而！呵，道德文章，吟诵千遍，不过徒增酸气！千般信来，反作愚夫蠢妇！”

先生听得此话，已是气的胡须乱颤，脸色发白，急急踱了几步，气息略缓，方才冷笑道：“黄口小儿，岂不闻‘文为思之缚’的道理，书中千般道理，岂止于吟得颂得，岂能安于这鲜花似锦之地？！若不走出门去，亲历，亲行，经得那酸辣苦楚，幡然醒转，怎能于这缠头裹脑之中抽脱出来？若不经人世起伏，又哪来个中体认？那贯通古今的与你安身立命的又岂是一个道理？！！”见此子俯身倾听，若有所悟，先生方才语气稍缓“我知你有志与武道，你且一路行去，亦知这文武殊同，及至深处，理唯一也！唯以志诚方无止息！‘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其为物不二，则其生物不测。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无穷也，日月星辰系焉，万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广厚，载华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万物载焉。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广大，草木生之，禽兽居之，宝藏兴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测，鼋鼍、蛟龙、鱼鳖生焉，货财殖焉。’此为惟天之命，於穆不已也！”一语言毕，先生负手不语，默立片刻，方才叹道：“自去罢，出了此门，我再不是你先生！”座下小子听得此言连磕三个响头，又羞又悔“无知小儿出言不逊，万望先生海涵！”先生复又作色道：“呆愣作何，凭白惹人烦厌，还不快滚！”那小子莫不着头脑，只得依命而去！

唯有秋月知道，当夜先生嘴角含笑，破天荒地就着窗前夜色，饮了一杯又一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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