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首尔。
那日,旧舟自迷雾中驶来。
船杆入水,这汪死水只是微微澜开,绝望地载着这舟前去注定的彼岸。
“铛,铛,铛”。三声晚钟,惊醒了船夫肩上埋首沉睡的渡鸦,它的三首各自不满的嘶叫起来,六片翅膀一起挣扎着,但却想要飞向不同的方向。
“成,了……”似是人言,似是风声,似是叹息
渡鸦循声望去,它那三只无眸的眼珠,对上了骷髅船夫空洞的眼眶。
一只倒影了永恒,一只倒影了寒冷,一只倒影了黑暗。
终有一天,火焰会从黑暗中诞生,无论这缕初火多么渺小与微弱,但火势日盛,一切将会拥有分别——黑暗与光明——寒冷与温暖——永恒与死亡。
“有死,方知生。”
“有死,方知生。”
“有死,方知生。”
三首依次重复了这句话,火焰就像泪水自渡鸦无眸的眼珠溢出,绽放着剧烈的橘光。先是引燃了渡鸦,接着便是骷髅,二者沉默着,在劈啪作响的焚烧中,冒出滚滚黑烟,向上跃升。
杨为弃舟登岸,过了片刻,火焰熄灭,一切归于平静。只是,仲夏夜里落下了第一缕灰雪……
如此奇观,人们纷纷惊叹、驻足。他们拿出手机争先恐后地想记录下这魔幻的一幕。
“我特么…”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和灯红酒绿的街道,杨为感动得都快哭了,“我特么终于回来了!三万年啊!知道这三万年我是怎么过的么!?”
杨为原本是趁着小长假来首尔旅游,结果突然就穿越到了异界,只身一人,在那儿煎熬修行了整整三万年!孑然一身,历经千辛万苦,渡了九重天劫之后才回到了原本生活的这个世界。
如果说异界是小说中所描述的那样,有各种清纯莲花、高傲御姐排着队等着和自己双修的话,那回不回来自然无所谓。
可那里实在是太可怕了…遍地狰狞异兽,五官颠倒的人族…
对于异界的奇行种,杨为实在是接受不能,也欣赏不来。他为了生存,强忍着拜了那个世界的高人为师,在得知渡劫之后可以连通不同世界间的桥梁之后,便刻苦练功,这一练,就是三万年。
“看来这个世界离我穿越前的时间线,好像并没有流逝多少啊……”
从前,他对这个世界感到厌倦,如今,他对这个美丽的世界满是憧憬。
川流不息的车马、百吃不厌的美食、肝胆相照的友人、日渐衰老的父母……
是人间烟火在向朝他挥手。此刻的他明白了什么叫做失去过才懂得珍惜。
他在街道上走的欢喜雀跃,掩藏不住的笑容高高挂起。
忽然,他停住了脚步,因为他发现行人们看向自己的目光里都充满了疑惑、不解、和鄙夷。他们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小跑逃离。
“这人长得挺英俊的,怎么穿的那么……”
“是行为艺术吗?”
“啧啧…年纪轻轻就疯了……”
听见这些耳语,杨为暗叫不好,连忙跑到河边,看着水里的倒影,强烈的羞耻感瞬间涌上心头。
果然水中映衬出一个披头散发,身体健硕,穿着类似豹纹的异兽皮毛织成的粗糙衣物的男人。
“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啊…”
三万年的蛋疼人生果然还是太漫长,漫长到遗忘了这个世界人们的审美。他这一身可是异界最高档的装备啊,这兽皮可是刀枪不入,水火不惧的!
他悔啊,下了渡船就应该避着人群,先把穿着打扮给解决了再想其他的。不过这又哪能怨得了他呢?毕竟可是太久太久没有见到人间烟火了。
刚一回来就直面一次社会性死亡,杨为低着头,快步远离人群……
……
首尔市中区,明洞8路229-7号。
是一幢颇具年代感的欧式建筑,被藤蔓覆盖的霓虹招牌上歪歪斜斜写着:德鲁纳酒店。
这座酒店于普通人而言很难看见,因为它是一幢专门给亡灵提供服务,让他们了无牵挂的从人世间离开的酒店。
永恒的引渡在向它们招手,在永夜里欲动的不安亡魂。
这幢酒店从何时出现,没人知道,但如今它的主人,已经掌管这里一千三百多年了。
酒店顶层,装潢华丽的露天酒吧。
张满月端着一杯香槟依靠在阳台的护栏上,她眺望远方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清澈却也深邃。弥望的是整座灯火辉煌,车马依旧的首尔。
皓月当空,微风轻拂,她捋了捋秀发,一身红色修身纱裙更是给这明朗的夜添上了些许妩媚。
一片雪花略过朗月,随风轻飘飘地飘落在红色高跟鞋上。
她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细细打量,眉头轻蹙,朱唇微启:“灰色的雪?”
“仲夏夜里飘起了雪花,很奇怪是吗?”
温和却有些沙哑的声音从张满月身后传来,她微微侧头,从眼角的余光里看见了一个步履蹒跚的年迈女人。
那老人的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她凑到张满月身边,抬眼看向夜空,努了努嘴:“雪和圆月交织,也许你的宿命会随着大命运的洪流发生改变呢。”
张满月抿了一口香槟,若有所思,随后打量着老人:“麻姑神,几天不见,你怎么开始驼背了?就连路也走不稳…”
麻姑神微笑道:“一千三百年来,你头一回看见我这样,一定很开心吧?”
张满月含着高脚杯口,听见麻姑神的回答,送酒的右手稍稍愣住片刻,然后轻笑一声:“看见神的衰老,我开心到还想再开一瓶昂贵的香槟庆祝呢。”
麻姑神听后挑了挑眼,嘟着嘴微微颔首,自语道:“大命运啊…你还是希望乐园的降临么?”
麻姑神轻叹一声,转过身背着双手缓缓离去。
张满月则凝望夜空,直到灰色的雪不在飘落,直到残云遮住了皎月,她才优雅地放下酒杯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