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我能不能不去上学了？”
“小山啊，为啥不想去上学呐，和爷爷说说哩。”
村口的大柳树下，名叫小山的孩子扒拉着土里的蚂蚁不敢看自己的爷爷。
老人家靠着大柳树，手里提着旱烟袋，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时不时的还咳嗽两声。
“咋咧，和爷爷还有秘密咧。”
老人笑着踢了踢孙子的屁股，并没有因为孩子不想上学而生气。
“是不是在学堂里挨欺负了，你还手了没？”
“他们都说我是么人要的孩子，啊大和娘都不要我哩。”
说着话的时候孩子有些倔强的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爷爷。
“胡说，你咋就么人要了，阿爷不是一直都陪着你吗？”
老人家也是有意的在回避孩子的问题。
这娃子从小就是自己和老婆子两个人带大的，前两年老婆子走了，就剩下爷俩相依为命。随着孩子年龄慢慢大了起来，对父母的渴望也越来越大。
“哎······，阿爷肚子饿，赶紧回去做饭去。”
7、8岁大的农村娃子屋里屋外都是一把好手。
拍干净身上粘的尘土，摸了把鼻涕，一路小跑回家开始捯饬中午饭去了。
孩子走了，大柳树下面就剩下老人家一个了。拿着烟锅子在鞋底敲了敲，抖落一层细细的草木灰。一时间有些意兴阑珊。
“咳咳，咳咳咳~~~也不知道这把老骨头还能撑多久。哎······”
几片枯黄的柳叶依依不舍的眷着妈妈的怀抱，阵阵微风荡起涟漪，似乎在为即将逝去的夏日送上离别的祝福。
“吱呀~”一声推开旧门，早已锈蚀斑驳的门栓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孩子早就把午饭准备好了，简单的黄面窝头，配上点自家缸里腌的咸菜梗子，这就是爷孙俩中午的餐食。当然还有从院子里压出来的井水，反正管饱就是了。
“小山啊，听阿爷的话，上学才有出路。”
老爷子看着闷头吃饭的孙子，就知道他心里还惦记着刚才的事。
“嗯，我知道咧，阿爷你赶紧吃饭吧。”
小山说话的时候微微耸动着肩膀。
“咋嘞，咋还开始流水了呢？”
“么。就是今天的窝头碱面子放的有点多了，发苦······”
小山努力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鼓着腮帮子看着白发稀松的爷爷。
“好孩子，等你再长大点，再多学点就能出去找你的阿达和阿姆了。”
老人轻轻抚摸着孩子的小脑袋，语重心长的说道。
小山哭着笑着，吃完了手里的窝头。麻溜的收了碗筷，一阵小跑就出门去了。走的时候还不忘和爷爷打招呼。
“阿爷，我去林子里拾柴禾了，中午日头大，你就在屋里休息吧。”
“嗯，去吧，注意安全，差不多就赶紧回来。”老人知道这孩子除了捡柴肯定又去练功了，每次他心里不痛快的时候都会偷偷的一个人去林子里练功。
老人安静的躺在廊檐下的藤椅上，这椅子还是老伴在的时候自己亲手做的，一转眼都5、6年过去了，家具依旧如新，只是人就只剩下堂屋里的一张老照片了。
“等小山再长大点，我就找你去，老婆子你别走的太急，记得等等我啊。”
椅子摇啊摇，老人嘴里念念有词的像是在哼着小曲，没过一会也渐渐睡去了······
村子背靠荒山，就只有山脚下零星还有点树林的影子，过不了多长时间，估计也就被砍光了。
“吼~嗬哈~”参差不齐的小树林里，独独就剩下了一棵大榆树，小山光着膀子一下又一下的用肩膀和手肘撞击着树干，滑落的汗水已经沾湿了脚下的土壤，干枯苍老的树干上早已布满了裂痕。
这棵历经百年风雨的大榆树，也即将走完生命最后的旅程。也许早在很多年前它就已经失去了蓬勃的生机，但是在小山简单的童年记忆里这棵大榆树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所以它还一直顽强的活着。
转眼间曾经留着鼻涕玩着泥巴的小男孩，如今已是一个大小伙子了，常年的劳作、练功给了他一幅强壮有力的身体，心怀感恩、助人为了让他变得越来越开朗善良。
两条坚实的臂膀扛起两大捆干柴，健步如飞的就往村子走去。
“这段时间阿爷的身体一直不见好好转，每到夜里都咳得特别厉害。得想个办法带阿爷去趟县里的医院看看才行。”
小山回去的一路上都在想这个事情，顽固的老爷子死活都不愿意去医院。
“阿爷~我回来了。”
“嗯，回来了，回来了那还不赶紧做饭，是不是小饿死你爷爷啊，你个小兔崽子。”
“明明已经老的都快走不动路了，但是说话的语气还是那么中气十足。”
老人稀疏的白发也已经枯萎殆尽，深邃的皱纹和斑点爬满了亲切的脸庞。坐在躺椅上的爷爷真的已经很老很老了。
阿爷的牙齿前几年就已经掉光了，硬实的黄面窝头是吃不动了。所幸随着时代发展，生活条件改善，现在每顿吃上点白面糊糊和汤面条子还是不成问题的。
“不是说通知书已经下来了么，东西咧？”
今天的高考已经结束，小山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也已经寄到了家里，为此村里的书记和村长还特意来慰问过他们。
“阿爷，真学不动咧，您交我的东西还没学会，再出去上大学就更学不过来哩。”
小山真的是长大了，连说个谎都脸不红心不跳的。
“你少糊弄我，家里的那点东西你不是早就学会了吗，整这个借口来骗我，快说通知书呢。”
老人家看样子真的好像生气了，小山连忙陪着哄着，最后还是说出了实话。
“通知书我已经烧了，今天的面汤子就是用它引着的火。我就想待在村子里陪着您老人家，您就说怎么的吧。”
“你~你！！唉~你是要气死我啊，这个饭我不吃了，哼。”爷爷说完就颤颤巍巍的拄着拐棍回房间去了。
小山自己吃完饭，悄悄的推开爷爷的门，看着老人背对着自己躺在床上，均匀的呼吸声说明他已经睡过去了。
轻轻的把门带上，回到院子里。
对于上大学，其实小山并没有大多数人那么向往，十几年如一日的平淡生活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如今让他换一个陌生环境生活学习，他本能的产生了抵触心理。更重要的是爷爷的身体才是他最放心不下的。
老人其实也知道孩子不愿去上大学是为了自己，所以才表现出一副中气十足的样子。一大一小两人都彼此关心对方，这就是无法割舍的亲情吧。
小山熟练的拿出一个已经雕刻了一半的树根。作为十里八村最出色木匠的孙子，一手木雕功夫那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说这小小黄岩镇，哪怕放在全省甚至全国那都是无人能出其右。（各中玄妙稍后在表）
一把简单的刻刀上下翻飞，木屑犹如飘散在空中的雪花缓缓落下。一只栩栩如生的展翅雄鹰跃然眼前，每一根羽毛都纤毫毕露，锐利的眼眸似有精光，尖利的爪钩泛起阵阵寒霜。仿佛有魔力一般的双手轻轻抹去木雕上的碎屑和细刺，让整件木雕都变得活灵活现起来。
完成这件作品之后，小山整个人仿佛刚刚从水里出来似的，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
略显憔悴的身形照着爷爷教的姿势站定，一呼一吸之间仿佛有某种神秘的规律。
澎湃汹涌的水流激荡声回响在小小的院落中，那是小山练习的桩法引动着浑身的气血在运行。
几次循环之后，他的面色恢复如初，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都有了升华。这是属于他和爷爷两人之间的秘密。
“等明天赶集的时候把这个木雕卖了，爷爷治病的费用也就有着落了。嘿！~”真是一个孝顺的好小伙。
第二天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小山已经早早的起来了，把蓄水缸里的水给接满，又把早上和中午的餐食给做好放在笼屉里热着，等阿爷醒来的时候就可以吃了。
今天赶集估计回来的有点晚，所以小山做了很多准备。为了怕阿爷一个人在家不方便，还特意请了隔壁的郑叔叔帮忙照看。
这几年一直在镇上的学校上课，来回的路途早就熟的不能在熟了。一路迈着大步抄着近路，翻过山、趟过河，终于踏上了离镇子最近的柏油马路。
趁着天刚亮，来的人还不多，小山赶紧找了一个显眼的位置，在地上铺上一层红布子，把自己随手刻的一些小玩意拿了出来摆放整齐，然后就找了一块石头当墩子，坐在那里等客上门。
今天是镇上一个月一次的大集，整个一条街都被来赶集的村民们挤得满满当当。
随着城乡经济迅猛发展，像这种充满本土文化气息的赶集也一直都是那些旅游爱好者的首选。
这不等赶集的摊位陆续摆满之后，就有拿着相机举着自拍杆的身影出现，游客们对这些本土文化特色产品充满了好奇，再加上村民的的能说会道，每个人很快都有了各自的收获。
人来人往的集市里，不时有人会驻足在小山的红布前欣赏把玩他的木雕作品。有些爱不释手的人也会很痛快的放下10-20元不等的钱币，买回自己喜欢的东西。
那些随手雕刻的小玩意很快就被年轻人和带着孩子的家长给抢购一空。
按照以往的习惯，这会儿小山应该要收摊回家了。不过今天他可是带着任务来的。爷爷的医药费可不是这区区几百块钱可以满足的呢。
“张总您看这就是咱们镇每个月一次的大集，这几年可是吸引了不少慕名而来的游客。你看看，这些农副产品绝对的绿色有机无污染。”
几名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在黄岩镇镇长赵立书和主要干部的陪同下，浏览着每一个摊位。不时还详细的介绍一下村民们的特色产品。
招商引资作为今年镇上工作的重中之重，建设具有特色农产品集散地项目已经找到了合适的投资人选。就等这次实地考察后对方给出详细的报告就能顺利签约了。
有赵镇长带队的考察小组很快就来到了小山的点子旁边。
看着一个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年纪的小伙，也学着别的村民一大早在这里练摊。方四海笑着问道：
“怎么别的人都在那里使劲儿吆喝自己的东西，你这怎么不吆喝也不摆货呢，光是放块红布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赵镇长赶忙在边上打圆场：“方总，这估计是谁家的孩子先来占的位子，家里人可能马上就来了，是吧小伙子？”
看到今天真正的大生意上门了，小山脸上露出了真诚的微笑，不紧不慢的说道：
“我的东西都已经卖完了，就剩下最后一样在等它的主人呢。”
“你这小伙子年纪不大，说话咋这么不着调，有什么东西就赶紧拿出来，不然你光占着位置不卖东西这不是浪费资源吗。”
“你是哪个村的，你家大人呢？”
实在是这次考察对镇上太重要了，赵立书说话的时候稍微急了那么一点。
旁边的方四海也是皱了一下眉头，对赵的态度有点不是很满意，便和气的笑着说道：
“那小兄弟能不能让我们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宝贝在等它的主人呢。”
小山依旧坐在那里，抬头看看说话的方四海，也是笑着回答道：“它应该就是再等你吧。”
赵立书也知道自己刚才有点失态，立马调整了心态，换了一种亲切的语气说：“小兄弟不妨把东西拿出来给方总看看，说不定还真的就遇到伯乐了呢。”
小山看了赵一眼，大概的意思就是这才像是一镇之长该有的态度。
看到镇长在一个小伙子的摊点前停留了这么久，一些喜欢看热闹的村民和游客也都慢慢聚集了过来，很快小山的周围就被堵了个水泄不通，人头攒动。
方四海似乎有些不喜被人围观的感觉，连带着对小山的东西也不怎感兴趣了，有些燥郁的想要带人离开这里。
“方总是吧，真的不看看就要走吗？虽然我可能会少一笔收入但是你的损失一定比我大呢。”小山用一种反问的语气对着方四海说道。
听到小山还在那里卖关子，方四海已经有了一种被冒犯的感觉，说话也没有一开始那么亲切客气了。
“哦~赵镇长，这位小兄弟说我的损失会比较大，你觉得呢。”
赵立书现在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被小山和方四海夹在中间，备受煎熬。围在一旁看热闹的人发现自家镇长左右为难的样子纷纷开始起哄。（小镇的民风就是这么淳朴有爱）
毕竟是一镇之长，总不能把人都得罪惨了。小山适时的从身边的书包里把之前雕刻的大展宏图给拿了出来。
众人看大小伙子从书包里掏出一大坨用报纸包裹的东西，瞬间兴致就低了几分。
可是当小山把外面的这层报纸取掉的时候，众人突然有了一种被天敌盯上了的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开始变得躲闪起来，根本就不敢直视那放在红布上的展翅雄鹰。
当方四海看到雄鹰木雕的一瞬间，连日来萦绕在心头的压抑感觉瞬间消弭殆尽，整个人都好似重新焕发了青春的样子，当然这只是他的一种唯心的感觉。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眼前的木雕真的如他所说在等自己这个有（钱）缘人。
看到方四海已经陷入到了自己的思想世界里，小山适时的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现在还觉得我是子卖关子，故作神秘吗？”
此时周围的众人包括赵立书等人也从初时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对眼前栩栩如生巧夺天工的木雕发出各种感叹之词。
不过小山听到最多的一句话还是“卧槽，这宝贝简直了！”
小山对大家的反应并不意外，就那么坐着等着方四海报价。
两人似乎心有灵犀，只见方四海开口说道：“我就是它的有缘人，要怎么样才肯把它卖给我。”
一般不都是卖家报价，买家还价，怎么到了这里就反过来了呢。
“你觉得它值多少钱？”
小山把问题又抛回给了方四海。一时间方四海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气氛安静了好一会，连看热闹的人都摒着呼吸不敢大声喘气。
“我也不多要你的，我爷爷生病了需要一笔钱看病，你看给多少合适。“
小山最后还是善良的给了方四海一个台阶下，直接把自己的目的给说了出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样，你把地址告诉我，我派人把你爷爷送去最好的医院，他老人家看病的所有费用包括你的吃穿住行我全包了。怎么样。”
方四海很有诚意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回轮到小山不好意思了，本来只想卖点钱给爷爷看个病，现在人家一条龙服务全给包了。
“这样不太好吧，总感觉自己占了大便宜。”
“哈哈哈哈！这位小兄弟真的太有意思了。你说对吧，赵镇长！”
“是是是！小兄弟果然是个妙人。”
赵立书等人也在一旁出声附和。
其实这也是小山太小看自己的手艺了。
方四海最近总有一种被人算计陷害的错觉，吃穿住行哪哪都不得劲儿。这种感觉对于一个比较迷信风水堪舆的成功人士来说简直就是在他们的头顶上悬了一把刀子。
可是今天在这里，就在这个毫不起眼的小镇上，手里捧着这座温润如新的木雕，灵台从未有过的清净安宁。仿佛这展翅的雄鹰将所有的污秽邪祟统统镇压驱逐一般，一切阴郁的感觉都被一扫而空。
方四海知道这绝对不是自己的错觉，手里的这件木雕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神秘作用。他小心的让身边的人把木雕装好，最后还是不放心就亲自抱着一个箱子。
东西卖完了，看热闹的人也散开了，虽然么有具体的价格，但从这天开始，天价木雕的传说就成了人们津津乐道的茶余饭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