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姆，艾罗海湾最大的港口城市，然而在多数人眼里它还是一个小镇，也许还不如一个小镇，海瑞姆城里有一条内河，这条内河不知道是通向哪里的，几乎所有的房子都是围绕这条内河修建的，内河上有许多座桥，桥上也建有房子，城里的道路都是用砂石和卵石铺成的，到处都是小街和小巷，有些地方挤得密密麻麻，许多看似住宅的其实是木棚子，许多看似扎堆易燃物的其实又是住宅，除了五花八门的铺子，宅子看起来都是同一种风格，简陋、低矮、充满洞孔的黑墙，这儿有几道裂缝，那边又开了几道裂缝，没有窗子，即使有，那也是通风孔！

小马路几乎是挤在墙与墙之间的，地上有很多大概是古时候留下的炮眼，后来就没有人愿意去修补了，城里的人宁愿踩在炮眼上再摔个大跟头，就好像那是什么捕鼠机似的。在一座看起来像是陶瓷厂的屋子后面，有一处很大的空地，唯独这片空地是绿茵茵的，过了这片空地，就可以看到像模像样的酒馆，为什么酒馆看起来都要比住宅好很多呢？大概城里的人都管那叫真正的家吧。

一些走钢丝的、变戏法的艺人总是将那片空地当成自己的家，而其他人呢，看累了表演就去酒馆坐坐，城里的人似乎都不需要什么工作，是的，他们看起来一点都不忙碌，没有马车的声音，没有铁锤的声音，没有叫卖的声音，更加没有数钱的声音，大家每天都过着喜庆节日似的，听到最多的就是碰酒瓶子的声音，这些人连杯子都不需要，喝完酒就把瓶子往外扔，扔得到处都是碎玻璃。

这是我们的冒险家先生所见过的最破败的，最肮脏的城市，这里的人都是懒惰虫！

皮特从一处晾衣架上撕下一块碎布头，用它来裹住自己的手，这样做是为了防止让别人，尤其是防止让士兵看到手中的戒指，他每拐过一个弯总是要回头看看，仿佛他手中裹的是什么宝贝似的，如果说有人跟踪，他会像耗子那样随时溜到身边的小巷里去，如果没有就最好了。从早上开始，他都是怀着警惕的心情，但是到了下午，他的警惕心就像块在太阳下爆嗮的冰，迅速融化了，因为这座城市非但不会使人紧张，而且会使人毫无顾忌地东瞧瞧西看看，城市里的女人大概从不出门，皮特听到的都是男人的声音，连小孩都很少，偶尔会有几个用头巾盖住额头的妇女从小街上走过，她们手里提着篮子，篮子里装着不知名的热带水果，还有鱼和香料。

城市的中央有一座塑像，雕刻的是一位老者，那老者左手捧书，右手也捧书，但是两本书的厚度明显不一样，右手的那本稍薄一点，大概是长年累月的风化削去了上面的石层，这座塑像的双脚踩在一块石碑上，上面留着某个人的名字，若再仔细看，那根本就不是什么人的名字，而是为了纪念某一时期的某一类人，只见上面写着：原石人类。

老人在塑像前观站了很久，直到皮特问他：“你见过原石人？”

老人摇摇头，说：“见过？不，没见过！他们早就灭绝了呢。”

老人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中带着少许伤感，他看到皮特迫不及待地往前走，又匆忙想要把他叫回来，他深思了一小会，然后对他说：“我知道你也许不了解什么是原石人，生活在岛上的人类大概已经忘了原石文明的存在，我呢，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也许戴在你手上的戒指就和他们有关联，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现在，我想应该把我知道的统统告诉你了，把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会在船上遇到……”

但是，皮特偏偏没有听到这句话！

皮特绝对不会想到这将是他这辈子错过的最珍贵的一句话，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像是一只刚放出笼子的小鸟，对附近的一切充满好奇，无论看到什么总是要走近看得更清楚，无论听到什么都喜欢把耳朵凑过去，无论闻到什么都把鼻子往别人的铺子钻，好奇心使他越走越远，他揭开缠在手上的布头，跟着几个和他同样年轻的小伙子进了一家琳琅满目的杂货店，这杂货店里卖的不是珠宝，但陈列的每一件艺术品都比珠宝更加吸引他的目光：一副牵了线的鱼骨头，骨头上沾了粉末，看起来像只活蹦乱跳的木偶；一套同样是骨头的餐具，碗底是用皮糊的，再往里面撒些香料就像闻到海里的鱼腥；一只制作精良的音乐盒，盒面是贝壳，盒底是海星，听到盒子里的音乐就像坐在海面上看星星那样使人宁静！

幸好有人将音乐盒关上了，皮特才回到现实中，他以为老人还跟在后面，就背对着他说：“作为一个冒险家，我已经见过很多东西了，金子银子，但是当我看到这些稀奇的艺术品，就觉得之前看到过的东西实在太渺小，如果我能回去，我想我会带走一些岛上的东西，我会将它们分享给那个世界的朋友们……啊！我想我会有朋友的，我想，我会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刮目相看。”

“如果你还不想买，那就请走开！我看你不像是本地人，难道是住在盆地里的贵族？不！你没那么富裕，要么就是帝国人？不！你没他们强壮！好吧，我猜你是海底人，嗨，海底人先生，请走开好吗？如果你想搞坏店里的东西，那么我就把你搞坏！”

皮特这才注意到有一个人在他面前站着，这个人的手里握着酒瓶子，刚才把音乐盒关上的应该就是这个人了。

冒险家的身上没有带钱，可他想到老人的身上也许有钱，他急忙转过身去，却看到一群穿布衣的陌生人在街上走来走去。

“我的朋友！我的恩人呢？”

只见一个模糊的黑影迅速消失在前面的集市，皮特以为那是他的朋友，于是就追了上去，可是当转过第一个弯时，这一带又一个人影都没有了，他望了望那消失的人影，就像永不承认这件事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似的，然后再过一些时间，他终于清醒过来了，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走丢了，而且还迷了路！他的正前方是一条内河，河上没有桥，河里有一块石头砌成的岩脚，大概是为了方便船只靠岸的，河的对岸是一堵上了年纪的石墙，石墙里面吵吵嚷嚷的，一个女人在说：“我刚才又看到两个帝国人进了我们的小酒馆，他们的眉毛很浓，眼睛很红，整个手臂都是毛茸茸的。”

“啊！你喜欢毛茸茸的男人！那我就去把他们身上的毛剃光，让他们的头发也一起见鬼去吧！”一个男人发出类似关在狗窝里的狗那样的叫声。

然后吵架声又听不见了，就像是忽然被人带走似的，不过皮特没有心思关心这个，他想过河，却过不去，只好往回走，然后刚走几步路，又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屋与屋之间挨得太近，使他觉得自己是被困在火柴盒里，而且每一条街道的模样都是相仿的，每一幢房子的高矮和装饰都是十分接近的，唯独不一样的是天上的太阳，太阳都快下山了！

冒险家急了，他忽然又开始感到戒指在咬他的手指，于是低头一看，发现原来是白色的戒指一下子变成了暗红，就像是在吮吸他的血，他揉了下眼睛，那戒指又变回了原样，但是看起来比先前的颜色更白了，是那种将死的惨白！

肯定还会看到比这更可怕的东西，冒险家身不由己地往声音多的地方跑去，仿佛那些大声说话的人能救他一命似的，然而刚过一条街角，太阳就下山了，过了第二条街角，人影便迅速从地底下窜了上来，许多影子重叠在一起，他快分不清哪个才是自己的影子，只见这些影子全都随着另外一些影子上了一座桥，皮特只好跟着过了桥，所有人的影子又一下子被灯火拉长了。

灯火是从一家酒馆里射出来的，当皮特刚要进去时，一个廋骨嶙峋的矮个子像牡蛎似的被人从里面扔了出来，接着又飞来一只空瓶子刚好砸中这个人的小脑袋，但是这个人像是还长着一颗备用的脑袋，他站了起来，把玻璃碎片从血淋淋的鼻子上拔了出来，冲酒馆里的人恶骂到：“我会向帝国人告发你们的！你们居然藏着王国的囚犯！而最关键的是，你们还想要拿走我的酒钱！”

一颗火星亮了起来，接着是一团火光，一盏燃烧的蜡烛又砸中这个人的脑袋，几乎把这个人的头发烧光了，酒馆里的人大声说：“滚吧！之所以还有你们这样的懦夫，王国才会打败仗！我是不会给一个懦夫赊账的！”

皮特忽然觉得，这个声音他似乎在哪里听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