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暗河边等候他的是一个矮个子男人，这个男人虽然同其他人一样穿着黑斗篷，但却把帽子摘掉了，露出深褐色的大胡子和浅色长眉毛，前额十分突出，头上秃顶，脚上穿着精致的漆皮靴，这双靴子证明他不是士兵，但也不像船夫。有一只小飞虫想从他的鼻子底下溜过去，他竟以出乎意料的敏捷分开双手，捉住那只虫子，把那只虫子吃了下去，接着又飞过来第二只，他用同样迅速的动作捉到虫子并且吃掉它，当有第三只虫子飞来的时候，他没有动手，因为他看到船客来了，一个隐约的微笑分开下垂的褐色大胡子，他点点头对急忙赶来却还东张西望的客人说：“就只有这艘船了，先生，你不用再找了，这条河没别的船经过。”

皮特愣了一下，他以为他将要乘坐的是一艘华丽的单桅帆船或者双桅帆船，但没想到是一艘极其破旧的独木舟，这独木舟像是刚从海底捞上来的，即使没有起风，船已经摇晃起来了，而且还摇得十分厉害。

船上的人装作还有其他客人要来的样子，非常不耐烦地说：“通往地面有很多暗河，有几条是经过盐矿，还有几条在经过盐矿的同时也经过其他地方，”他用非常瞧不起人的眼神看着客人，似乎在用心寻找客人口袋里的金钱，然后又镇定而冷淡地继续说，“我们往往不会送同一个人从同一条路回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明白的话就请上来，我的小宝贝不喜欢等人。”

皮特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他刚一脚踏入，独木舟便向前划动了，就像自己开动似的，船夫则侧着脑袋，留神倾听附近的声音，他先是低估了两句，客人没有听懂，他就不再说话了，划桨的双手却悄无声息地加快了节奏，身边的景色一下子过度到令人惊叹的程度，这种惊叹的程度是从向东行驶的激流开始的，激流带着独木舟飞速穿过长得像是拱形支架的小树林，各种奇形怪状、纵横交错的枝叶是陆地上所没有的，那种一律垂直向上生长的方式也不可能在陆地上看到，这大概是因为暗流和火山的关系，在没有火山的地方或者是火山的背面，光线显得十分微弱，那里生长出来的东西肯定和陆地上的不一样。

独木舟驶过的地方像是铺满了尖利的硬块，船只的左右摇晃很快成为上下颠簸，这河底应该有着许多非常顽固的东西，容易与水生植物混淆在一起的某种深海动物身上的硬壳，皮特是这么认为的，如果他有胆量伸出头去看看，就不难发现他所认为的东西只是贝壳和卵石的结合罢了。

再往前行驶，像是进入到一个更深的地方，盐矿出现了，但和皮特之前看到过的盐矿大不一样，暗河的四周堆积起矿化的珊瑚，这些矿化物形成枝丫状的结晶，看上去易碎，更奇特的是，它们会随船的接近变幻各种颜色，从明亮到昏暗，其中一些结晶还带着花冠，一种触须般新鲜的花冠，它们随着水波荡漾，如果有人拿手去碰它，它们就会缩到晶体里，晶体也会躲到暗丘里去。

然而我们的冒险家先生无心欣赏这一切，他只希望快点看到阳光，船夫却放慢划桨的节奏，并用蹩脚的使人听不太懂的语言对冒险家说话，边说边发出古怪的笑声，他忽然把帽子戴上，终于用皮特能听懂的语言说：“先生，你可以选择小睡一会儿，睁开眼睛就到陆地了。”

听上去，这个家伙像是要把船上的客人卖到奴隶市场里去，特别是在素不相识的人面前，那原本矮壮的身材却在黑水里映出又长又瘦的背影，真叫人胆战心惊！

皮特友好地问：“我们到哪里了？”

“这不能让你知道，克丽丝团长吩咐过，不能将每一条暗河的详细位置透露给外人。”

“但你不是已经把我送到这里来了吗？而且还走了这么远……”

“我不能对你说了，先生，该睡觉了，先生，现在是晚上了，我该说晚安，那么晚安了，先生。”

为了不让客人把话说下去，船夫故意大幅度地摇晃独木舟，当然这种把戏对客人来说是没有效果的，皮特虽然胆小，但从不晕船，因为他也算是半个水手了，然而他并不知道船夫所说的晚安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他很快就要知道了。

他们正漂过一个漏斗形状的山谷，山谷的正中央环绕着大大小小的数百条木梯，每条木梯都通向一个玄武岩的侧面，而每一个侧面上都长着一只发光的、有气流攀升的蘑菇。这些蘑菇非常大，大到可以站上一个成年人，形状也非常怪，都是三角形的，最大的那只蘑菇还不断向往扩散看得见的气体，有许多光亮物质同气体一起射出，它显然在用使人着迷和入睡的有毒气体对客人说晚安。

“那么晚安了，先生，我会遵照命令把你带到地面上。”船夫说着，但是坐在后面的客人已经听不见了。

在山谷的底部，在那看似无穷无尽的深处，有非常炽热的液体在流动，它们会时刻引起周围间隙泉的喷发，船夫正将独木舟驶向其中一口泉水。

皮特大概是太累了，自从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他就没怎么睡过好觉，因此这一觉让他心满意足，醒来后，他发现自己正躺在衣橱里，一个简易衣橱，他推开衣橱，从一幢废弃的快要坍塌的木屋里跑出去，面前是一条像是多雨季节才会有的Y字岔道口，岔道口的东面是悠长的小径，小径穿过小树林，在大约一里的方向上，竖着一块应当会让考古学者感兴趣的巨型石碑，石碑的上半部分雕刻着形形色色的动物和文字，文字上长满苔藓，石碑的下半部分隐没在树林里所以就看不见了。而在岔道口的西面，是一面正在不断遭受海风侵蚀的城墙，城墙的后面是一座高塔，塔上有两面窗户，一扇开着，另一扇关着，有一对眼睛躲在开着的那扇窗户后面，他正望着皮特，皮特也正好看到了他。

“谢谢你，船夫先生，那么早安。”皮特以为那个躲在窗户后面的人就是刚才把他送上岸的船夫，他甚至向那双通红的眼睛敬了一个军礼。

然而那双眼睛并不是因为熬夜变得通过，它本来就是红色的！

皮特自顾自朝前走，他彻底放松了，当他穿过树林的时候，看到高低不平的丘陵上矗立着古老和贫穷的城市，城里全是普通的有着粗糙墙面和尖尖屋顶的房子，有的房子四周还围着小花园，可是花园里没有植物，植物全都枯死了，岛上的居民似乎不太乐意养活除他们自己以外的其他生命。

丘陵的外面就有海水的味道了，皮特阔步奔跑，像个小孩似的扑向晨光，在这本该令他兴奋的黎明味道下，他却闻到了来至同一方向的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味道，腐臭和死亡！

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一些人，先是虎背熊腰的男人，再是挺着啤酒肚的男人，接着又从一些房子里向外跑出少许女人，有年轻漂亮的，有中年的，有年老难看的，有的牵着小孩，有的背着小孩，有的不带小孩，人越来越多，就像是全城的人都一下子出现了，他们全都洪水似的涌向同一个地方，而那个地方皮特还记得，是一个位于城市中心的广场，救他的老人曾经带他去过，广场的中央有一座塑像，不过塑像的样子他倒是不记得了。

这些人不像是出门干活，更不像是到海里捕鱼，他们的行动和麻木的样子告诉冒险家，那里有一场别开生面的庆典，审判的庆典。

乌云遮住了太阳，留在城里的光芒变得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