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会要开始了。
沈文读整理了一下，就准备上台。
他站在幕后，看台下的观众聚齐，有他公司的员工，有合作多年的伙伴，有请来的记者，有拉过来兼职凑人数的大学生。
他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去，把刚才吴一升和张名两家的闹剧赶出脑海，精神集中到接下来的发布会上。
发布会后，徐总就该到了。最好是把时间控制在徐总刚抵达酒店的那一刻，看到自己公司的新气象。
沈文读往台下看，对上高管的眼，高管微笑，比了个ok的手势。
沈文读放心，也微笑点头。一定是贵宾室布置好了。
他再看向另一边的广告公司老板，老板捏出一个兰花指的ok，还用嘴型说出“绝对安全”四个字。
沈文读点头微笑，正要上台，目光扫过一张熟悉的面孔：林渐。
林渐站在台下看着他，笑得很灿烂，甚至过于灿烂，犹如直视太阳后留下的黑暗和血红。
沈文读的心沉了沉，不满乌哩哩怎么还没教训完这个烦人的小子。
他收了收心，还是踏了出去，用高昂的语气做开场白：“欢迎大家参加文读打捞设备的发布会。”
“让我们走进伏陀海，打捞遗失的繁星。”
“这次发布会的主题只有一个，就是分享。”
“什么都可以分享，好的可以分享，坏的也可以分享，不好不坏的也能分享。”
“长久以来，深海打捞是项技术性极高的领域，受限于高素质的专业人材和昂贵的打捞设备，大部份人无法投资伏陀海相关概念产品，参与到伏陀海奇迹盛会中来。而文读打捞设备正致力于开发便携小型组装式的共享式打捞设备，降低打捞门槛，扩大市场范围……”
沈文读只说了几句话，台下的观众就热闹起来，纷纷交头接耳，还有鼓掌声出来，只是刚一鼓掌就被边上的人劝下来。
沈文读信心大增，没想到叫前台写的稿子这么好，以前小看了他，总觉得这小子除了长得比自己帅一丁点，一无是处。
看来小浅给前台说好话也是有道理的。
沈文读继续说：“最好的打捞设备应该跟爱情一样，能把人从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中打捞出来……”
话只说了一半，台下的人再也控制不住，纷纷鼓掌。有些人甚至站起来叫好，冲沈文读竖大拇指，夸他：“真男人！格局大！够坚强！”
还有些人甚至感动地流下泪，可能也想到了自己的爱情。
效果太好了，沈文读被夸的甚至有点脸红，心里只想着回去一定要给前台加工资，这样的人才，绝对不能亏待了，加个50块的全勤奖吧。
沈文读转身，手指大屏幕，说：“接下来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公司的最新产品水下沉船打捞……”
沈文读呆滞了，身后的大屏幕上没有产品的图像。
没有产品，却有两个人。
一个是他老婆小浅。另一个是前台。
小浅和前台在一起也没什么特别的，有段时间前台经常迟到，小浅身为公司老板娘，扣前台的全勤奖也是理所当然。
照片里小浅和前台中间确实有一张全勤统计表格。
只是——
只是这两个人为什么要挨得这么近啊！
只不过是扣个全勤奖而已呀！
标题为什么写得这么简洁易懂深入人心啊！
《沈文读第九任老婆闻小浅出轨调查报告》！
标题只用在首页出现一次就好，为什么每页都要重复一次啊！会不会做PPT啊！
“停！停！住手！不要再放啦！”沈文读流泪向台下的广告公司老板挥手。
广告公司老板捏着兰花指微笑，用嘴型说“绝对安全”。
“你放心。这点考验我能承受得住！”
广告公司老板庆幸自己的意志坚定，沈总的演技太好，还以为是真的要自己停下整场发布会。
而且就算他想停，现在也停不下来。所有流程一旦开始，就无法介入中断。
沈文读在挥手，在大叫，不断原地起跳，期望能挡住画面，只是屏幕太大，而他太小，无论如何努力跳跃，也只是画面上一个不起眼的小点。
小浅和前台的照片已经换了六七张，全在讨论全勤奖，只不过地点变来变去，有时是在公司办公室，有时在咖啡厅，有时在车里，有时在沙滩……
音乐还在继续，画面外一个声音念道：“谁邂逅了谁，在梨明和黑夜的交界，全勤奖的期盼还是爱情的悸动，没人能分的清……”
沈文读往台下跑，他受不了了，照片就算了，还有旁白、旁白！
ppt上的大字瞎子都看得清，不用旁白啊！
沈文读一边跑，一边冲广告公司老板做手势，服务不用这么周到，真的！
老板回捏兰花指微笑，表示我们做事就是这样，客户想得到的，和想不到的，我们都会考虑周到。
沈文读更受不了了，“旁白就算了，黎明的黎写错了啊！”
跑到舞台边缘，沈文读停下来了，震惊地看着一圈围栏缓缓升起，挡住了他的去路。
沈文读一脚踢翻围栏，跳下去，冲向广告公司老板，勒住他的脖子，“导播室在哪？带我去！”
这时ppt里放出一段录音：
一个男人在抽泣，一个人问他：“为什么跟老板娘出轨？能解释一下原因吗？”
抽泣的男人说：“我想拿全勤奖，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是她先勾引我的。”
……
导播室。
员工正在动情地念旁白：“小浅一共有四个出轨对象。这是小浅的第三个出轨对象……”
“开门！阿祖！”
外面有人敲门，员工不理会，坚定地投入感情，“这个对象年轻、多金、有活力，办事牢靠，让人放心……”
“快开门！别念了！”
“我曾问他，你对这段感情有什么看法？男人说：是她先勾引我的。”
“求你了。我叫你快开门！再不开门，我就要死啦！”
员工捂上耳朵念，脑袋里回响的全是自己的声音：“真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个奇女子，好像每个见过她的男人，都会无可救药地沦陷，又异口同声地说是她先勾引自己的。”
……
林渐很无奈，边上的人越激动，越显得他难过。
当第一张照片出现在大屏幕上时，他就知道拿错u盘了。
他马上找到捏兰花指的老板，掏出之前地上拣的u盘，说：“u盘拿错了，赶快换回来吧。”
老板看看他，冷笑：“我不会上当的。”
然后就是沈文读踹翻围栏，冲下来，勒住老板的脖子。
林渐觉得过意不去，台上的旁白里出现了嘭嘭的敲门声，可旁白还是坚定地读完，直到最后一句：“这就是第三个出轨对象的全部情况，调查报告结束。”
画面渐暗，音乐声隐去。
一切回归平静。
倒是还有不少记者愤愤不平：“明明说好了四个出轨对象！怎么才说了三个？”
“对啊。第四个呢？”
“这次标题怎么写呢？爆点太多，无从选择啊。”
“一摞绿帽，馈赠分享。”
“我不许你们羡慕我头上好看的帽子，我要分享给大家一起看。”
“让我们走进绿海，打捞遗失的帽子。”
记者们进行专业的讨论，林渐本想等沈文读发布会结束，就去找他要珊瑚，可是看这样子，沈文读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来平复心情，同样是男人，他相当理解。
于是他先去找皂化。
希望皂化这回不要躺在稀奇古怪的地方。
……
高管快吓死了。
沈总踹翻围栏，从台上跳下来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会被沈总掐死。
还好那时还没放到自己的照片，躲过了一劫。
不过沈总迟早会知道的，自己还是先溜吧。
高管匆匆往贵宾室赶，他的包还放在那里。
可恶！
一边赶路，一边反思自责，高管不由地生起气来。
前台居然是第二个！自己才排到第三！
太不道德了！前台那家伙。
当初老板招人的时候，他就提过意见。为什么要招一个男人做前台？
前台当场反驳，说只有女人才能做前台这是一种格局极小的偏见。
沈总很欣赏前台的勇气，当场拍板招前台进来。
现在想想，何尝不是作帽自戴，作茧自缚。
高管赶到贵宾室外面，路上不断有员工匆匆跑过，还问他，听说二楼大厅发生极其惨壮的事故，还闹出人命了，现在去看热闹还来得及吗？
嗯、是的是的，来得及。
高管假装牙痛，含糊应过。
又有员工拉住他，问：听说沈总发布会时搂住广告公司的老板，是真的吗？我就知道！那老板天天捏兰花指比我捏的还正宗！现在赶过去还能看到收尾吗？
嗯，是的是的，赶得上赶得上。
高管埋头走路。
又有员工拉住他。
是的是的赶得上、来得及、快去吧！
高管三连发，堵住了那个员工的嘴。
员工愣了一下，问：“贵宾室躺了一个人，我问他是不是徐总，他问我要长一点的毯子，那人到底是不是徐总？”
“是的是的。去给他拿毯子吧。”高管说。
员工应了一声，跑开，又停下来，问：“我现在去看热闹还来——”
“来得及来得及！”
员工跑走。
高管拿了包也跑走。
……
沈文读恍恍惚惚地走到贵宾室门口，仿佛刚走出一个悠长的梦境。
他掐广告公司老板的脖子，威胁他再不叫那个阿祖员工开门，他就告诉业内所有老板他是个娘娘腔的事实。
老板哭着用兰花指敲门，阿祖也没开门。
直到念完最后的旁白，阿祖才从导播室里出来。
可一切都结束了。
再去怪阿祖已经没用了。
沈文读坐在地上，坐了很久，直到被广告公司老板的哭声哭烦，这才慢慢走出去。
到了二楼大厅，原本吵闹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齐刷刷地盯向他，还冲他鼓掌。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让他走过，好像摩西分开了红海。
众人注视着他，然后有一个人鼓掌，接着是一群，所有人都开始鼓掌。
有人在掌声中欢呼：这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发布会。
全是抽象的概念和分享的主题，不见具体的产品。
尽是自我的嘲弄和爱情的解构，对应着公司的成长。
解构到底，一无所有，否定一切的逻辑，带来的就是不理解而共鸣的市场意识。
伟大、杰出、牺牲、分享。
高管、前台、教授、和神秘的直到结尾都没挑明的第四人。
出轨的真与假已经无所谓了。
有所谓的是这场发布会的独特形式与宣传手法必将载入市场营销的史册。
沈文读就这样穿过了大厅，晕乎乎地走到贵宾室门口，耳边还回响着媒体记者们的欢呼和赞叹声。
中途他曾问一个记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
记者回答他：真假并不重要。
沈文读问：那什么才重要？
记者：你这个故事能够卖钱才重要。
梦境结束，回归现实。
发布会的余波还要再过几天才能看到，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接待好徐总，洽谈接下来双方合作的事。
吴一升和张名还在打架，指望不上他俩。
沈文读刚平复心情，一个员工上来，跟他说：“徐总来了，就在里面。”
“这么快？他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要了个长一点的毯子躺在沙发上。”
“很好。”
沈文读赞许地点点头，本想奖励一下这个员工，可想到前台和高管，他奖励的心就淡了下来。
他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的仪容仪表，敲门三下，然后轻轻推门进去。
贵宾室里灯光昏暗，只有角落里亮着一盏小灯。
沙发上躺着一个人，毯子拉到眼睛底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