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大商场里一个人都没有。
自动扶梯，面包店放在外面故意蒸出香气招揽客人的烤箱，吸引孩子玩的摇摇椅，中间空地上用来促销的乱摆的气球人，一切设施都在正常运作，唯独没有人。
站在店门口的销售，开着清洁小车的保洁阿姨，四处晃荡的保安，发传单的兼职大学生，跑来跑去的小孩，都不见了。
林渐看了一圈，只觉得奇怪，好像商场突然打烊，却没人通知他们五人一样。
“小虾专卖店该不会关门了吧？”玉虚警惕起来，独自一人先去地下室查看，还嘱咐林渐不要急着美容，一定要等他回来。
看着跑下自动扶梯的玉虚，紫阳皱起眉头，跟林渐说：“我以我正直的品质发誓，那家伙一定想着偷偷修好老电瓶车当新电瓶车用，然后拿着我们的钱，赚差价！”
林渐没有发表意见。
紫阳问林渐什么时候去美容。
林渐还没说话，秦借晚一把搂住林渐的手，说：“难得商场里没人打扰，你陪我逛一下吧。”
皂化温馨提醒秦借晚以你此时此刻的人气，就算有人，估计也不会有人上来打扰你……
话说到一半，皂化就看到对面面包店的烤箱飘了起来，连带着里面正在烘烤的一板面包，皂化识相地闭嘴。
林渐也识相地没有拒绝，被秦借晚拉走。留下紫阳和皂化两人。
紫阳和皂化对视了一眼，紫阳说：“我去洗头。”
皂化说：“我去躺着。”
两人分开。
……
玉虚下了扶梯，走过一家体育用品专卖店，过道两边摆满了篮球，球鞋，穿着球衣做奔跑状的小孩模特，墙上的电视还在播放NBA球赛视频，店里还是一个人都没有。
出了门，就是地下停车场，再直走几十米，远远地看到地下超市的对面亮着一个招牌：小虾电瓶车专卖店。
专卖店的门敞着，里面各式电瓶车排得整整齐齐，顺出一条条横平竖直的线来。
不过还是没有人。
玉虚走进去，往前台瞄了一眼，前台上除了一台固定电话和扫码付款的设备就没有其他东西。
玉虚一眼就看中了那个最新款的皮皮虾号电瓶车，只是转了一圈，只有红色和黑色的，没有他喜欢的白色。
“请问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一个声音从玉虚背后响起，贴得极近。
玉虚没有回头，问：“想买车。”
“看上哪一款了？”
“这一款，有白色的吗？”
“呃，你等一下，我去仓库里看看。”
脚步声远去，过了一会儿，又回来，“没有白色的。”
“是吗？”玉虚惋惜地说。
“客人你可以看看其他款式，哦，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这家专卖店的老板小虾，这是我的名片。”
玉虚终于转身，身后站着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满脸矜持的微笑，不像卖电瓶车的，倒像给卖电瓶车的卖保险的经纪人。
玉虚接过名片，名片只是一张A4纸裁出的名片大小的纸，上面只写了一个名字：虾。还有一串手机号码。
玉虚继续看车，一个个问过来，那年轻人像影子一样跟在玉虚后面。
“这个多少钱？”
“嗯——790。”
“这么便宜？”
“哦，7900。我少看了一个零。”
“7900会不会太贵？都可以买辆代步的电车了。”
玉虚本不是讨价还价的人，照他前世性格，若有什么烦恼心魔，一剑斩去，自分清浊，哪用这么麻烦。可这世重生回来，恩报了多少是不知道，天天给家里那四个懒虫买饭做菜，耳濡目染之下，今日菜价几何，倒是一清二楚。
跟小虾聊着聊着，就砍起价来。
“不贵不贵。一点都不贵。”
“哪里不贵？”
小虾沉思，似乎在努力找眼前这辆电瓶车的卖点。
“嗯——首先，这辆车是白色的，然后，你听，它的喇叭声质量很好，比起一般电瓶车上那刺耳嘈杂的低劣声音，这辆电瓶车上的喇叭简直就是天籁。表面上是同样的音量，但在超出普通人听觉范围之外，还有一组非线性的弦波，振动频率是每秒十万次……”
玉虚一直盯着小虾看。
“可以试开一下。”小虾建议。
玉虚坐上去，慢慢开了一段，不断往后看。
专卖店里为了试车，专门用黄线框出一长条的区域，从门口一直到墙壁。
小虾似乎真心想卖出一辆车，全程紧张地盯着玉虚开车。
玉虚停下车，还盯着后座看，小虾问：“哪里不满意吗？”
玉虚按了下喇叭，吧的一声，整个专卖店里回荡着高亢的喇叭声，甚至传到外面的地下停车场，过了好几秒，还有余音回荡，像烧过的糖一样粘滞。
小虾吓了一跳，玉虚说：“喇叭确实可以，不过这个后座……”
“后座怎么了？”
“不够长。”
“要多长？”
“要一个人砍掉一半那么长。”
小虾本能地缩了缩脖子，他不明白，眼前这个女人这么漂亮，为什么用的形容却这么残忍，直接说半个人长不就行了？
“后座加长，我就买了。”玉虚坐在电瓶车上说。
压力又回到小虾身上，小虾犹豫了一下，说：“我要问一下我经理……”
“你不就是老板吗？”玉虚说。
“啊？哦，哈哈哈，开个玩笑，好吧。我去仓库拿螺丝刀，帮你改装一下。”
小虾笑了几声，转身要走。
“等一等。”玉虚叫住他。
小虾慢慢转身，“怎么了？”
“7900能不能便宜一点？”
“你说便宜多少？”
“你能便宜多少？”
“我要知道你到底想便宜多少我才能给你便宜多少。”
“我也要知道你能便宜多少我才知道我想便宜多少。”
玉虚和小虾对视了几秒，同时笑出声。
“哈哈哈。”
“呵呵呵。”
那是棋逢对手的笑声。
“这样吧。你我一起写个价格，同时亮出来。怎么样？”玉虚提议。
“好。”
玉虚就把“虾”那张名片撕成两半，一张给小虾，一张给自己，去前台拿了笔，各自转身写了价格。
“好了吗？”玉虚问。
“好了。”小虾突然生出一种被操纵的无力感。
自从自己出现后，好像每一步都是被这个极漂亮的女人扯着走的。到底谁在卖车？
“一、二、三！”
玉虚数到三，手动了一下。
纸片却没翻过来。
小虾本能地跟着翻纸片，翻到一半，才发觉不对劲，赶忙翻回去，牢牢用手挡住，额头差点滴下汗来。
高手！
小虾捕捉到女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凌厉光芒。
这是个绝对的高手！
比明星还漂亮的脸蛋也掩盖不住她身上那久经菜市的杀价高手气质。
只有天天去早市跟摊主一块两块，一毛两毛，经年累月实战下来，才有这样的心机和手腕。
“呵呵，你好像没翻过来？”玉虚恶人先告状。
“哈哈，你好像也没翻？”小虾打起十二分精神。
两人的视线重新绞在一起，杀得难分难舍，都在猜测对方的底价到底是多少。
玉虚和小虾哈哈打了半天，纸片还是没翻过来。
玉虚又先提议：“我们再翻一次。这回真的要翻。我数一、二、三，翻！就翻！怎么样？”
小虾盯着玉虚的眼，额头上的汗沿着鼻梁流下来，像条跑马拉松的毛毛虫在爬，他不敢擦汗，不敢分一点心，重复：“一、二、三、翻！好。”
两人把纸片拿出来，对面站好。
玉虚说：“一、二、三、翻！”
“翻”字一出，两人手同时一震，纸片同时都没翻过来。
“哈哈哈。”
“呵呵呵。”
又是一阵默契的笑声。
两人继续对视。
遭遇战变成了持久站。
小虾很快就发现了自己不利的地方。
漂亮女人坐在电瓶车上，自己站着，时间拖得越长，以逸待劳的女人就越占优势。
“不行。再这样下去，我们店关门了，都谈不拢。大家各退一步怎么样？”小虾决定主动出击，把砍价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怎么说？”玉虚问。
“不要翻纸片了，我们放在手里，同时摊开给对方看。怎么样？”小虾双手背后。
“好。”玉虚也双手背后。
“一、二、三！”
小虾伸出右手，手掌摊开，纸片上写着7850。
玉虚伸出左手，手掌摊开，上面空空的，只有一掌细腻掌纹，没有纸片。
小虾双目圆睁，玉虚徐徐伸出右手，右手握着纸片。
小虾：“你——无耻！”
玉虚：“便宜50你好意思啊？”
“对你这样无耻的人，便宜50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小虾气愤地说，就好像被同桌发现自己写她坏话的日记本。
“790。”玉虚说。
“不可能！便宜790，还不如给你便宜一千！”
“我说790买了。”
“你疯了！原价7900，你要790买？你长这么漂亮，为什么不去抢银行？”
“这车上哪里贴着7900的标签了？你把进货单拿给我看，我才信。”
“我凭什么给你看进货单？我要你给我看你的身份证呢！”
“这车除了喇叭响，其他部分质量都不行。790已经够你赚了。”
“呸！你说不行就不行啊！7900。一块钱都不能少。”
……
一番辛苦砍价下来，最后小虾以极不情愿的姿态，退让了半步，以7800的跳楼甩卖价成交，另外还要给电瓶车改装后座，加长到半个人长度。
小虾擦了脸上的汗，说去仓库拿螺丝刀和材料。
玉虚继续骑着电瓶车，尝试找出更多的缺点，拿点优惠，什么炫酷贴纸，免费换电瓶，轮胎保养之类的项目。
专卖店里又安静下来，只有电瓶车的嗡嗡声和轮胎抓地的响声。
这时电话铃声撕破了安静，铃铃铃地震开，像是要唤醒整个地下车库的闹钟。
是前台的电话响了。
玉虚骑着电瓶车，熟练地在店内穿来穿去，开到前台边上，接起电话：“喂？”
“谁？阿豹？听说商场燃气管道大维修，所有人撤出，店里门关了没？监控为什么关了？喂？你小子是不是又去二楼找玉芬洗头了！”
“你是谁？”
“我是谁？我是你老板小虾！你又是谁？别给我装，要是我回去发现电瓶车少了一辆……”
电话里的这个是小虾，那刚刚跟我说话的那个年轻人又是谁？
突然，灯灭了。
原本亮堂的专卖店一下子黑了下来。
玉虚看过去，一条长长的光带逐次熄灭，好像溜进草丛消失不见的长蛇。外面停车场的灯也全都灭了。
只有角落、天花板、墙面上应急设备的红灯绿灯，星星点点地照着。
远处传来滴滴滴的急促响声。
玉虚四周漆黑一片，然后有什么东西朝他走来，嗒嗒嗒、嗒嗒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