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静靠在图林身上，闭上眼睛，像只慵懒的猫。
图林手机响了。
图林接起手机，一边啃着鸡爪，一边说:“嗯。妈。回来路上。相亲？不用了。呃，见过了。没什么，就那样。这次——我带女朋友回来见你。”
李静静坐起来，看着图林，正要说什么，她的手机也响了。
李静静打开屏幕，扫了一眼，皱了下眉，关掉手机。
图林放下手机。李静静问他:“你刚才说什么？”
“没说什么。”
“什么女朋友？”
“嘿嘿。”
图林装傻，继续啃鸡爪。
“快说。你说不说？”李静静挠图林痒，图林扭来扭去，就是不说。
“不说是吧？”李静静亮出爪子，去抢鸡爪:“那我就把你鸡爪全吃了！”
图林赶忙伸长手，把鸡爪举高，另一只手反攻，去挠李静静的痒。
李静静不像图林一样耐痒，笑成一团。
车上的乘客都回头看了一眼后座这对情侣，有的冷笑，有的宽慰，有的默默流泪。我就坐个大巴车，怎么就被撒狗粮了？
李静静笑够了，安静了一会儿，又鼓起余力，去抢图林手里的鸡爪，“给我咬一口。就一口。”
“好吧好吧。我招了。女朋友就是你。我们这次回去就见见我妈吧。我妈跟我爸完全不一样。她大方、热情、乐观……”
“呸！我还没答应做你女朋友呢。把我的腿画得那么粗！那是裤子不合身！你看，我换了运动裤就完全不一样。”
“是是是。我再给你画一副。”
图林拿着笔记本后退，眯起眼观察李静静。
李静静端庄地坐好，抿着嘴笑，把腿伸直，然后趁图林不注意，又扑了上去抢鸡爪。
图林一边笑一边求饶:“不是说了你是我女朋友吗？怎么又抢？”
李静静也一边笑一边猛攻图林的痒肉，让他就范:“给女朋友吃一口怎么了？你都有十箱呢。”
图林:“你要吃，等停车了，我给你拿。”
李静静:“不行。我现在就要吃。”
图林:“等一下就能吃，为什么非要吃我的？”
李静静:“你都吃了那么多了，让我尝一口怎么了？”
图林没说话，还是倔强地高举鸡爪，两个人还挨在一起，只是都静了下来，像两块烧红的铁凉下来。
图林看着李静静，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慢慢放下鸡爪，正当李静静以为他会把鸡爪送到自己嘴边时，图林突然跳起来，冲到车前，对司机大喊:“师傅！停车！我要去行李厢里拿个东西！”
他一定要以最快速度拿包新的鸡爪出来，否则他的爱情——
李静静站起来，抓着椅背，冲图林大喊:“你也一样抠啊！”
……
老徐过来了。
庄可雄对老徐说:“准备一下车吧，我们现在去医院。”
庄可雄的口气好像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老徐还是那个忠心耿耿的管家，他还是那个抠门算计却有情有义的一家之主。
庄可雄能做到，不代表老徐能做到。
章鱼死了，庄可雄的两个，或者三个亲儿子也暴露了身份，此时的庄家跟以前不一样了。
老徐找不到目标，迷茫了。
昨晚他看着肖克坦诚自己的心声:要是你和章鱼困在火场里，不管让我选多少次，我都会选择救你。就算是真的长生不死的章鱼，也无法跟人的命相比。即便是我讨厌的人。
他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与其说是恨庄可雄，倒不如说是恨自己的无能和懦弱。
田雅思躺在医院里五年，自己就无所事事了五年。
算了，反正田雅思也醒不过来，杀了庄可雄又如何？
老徐想辞职。
“我辞职。”一个人说。
老徐回头，肖克站在门口，还拉了一个行李箱。
肖克来庄家的时候，本来没带什么行李，可是要走的时候，后厨的同事却舍不得，一个个拉住他哭。
“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脏活累活以后就要我们做了？你不要走！”
“你都是庄总亲儿子了，过得都这么惨。我们不是他亲儿子，岂非更惨？”
“住嘴！”
厨师长冲着众人怒吼，压住一片哭声，然后欣慰地看着肖克:“五年啦。这是你五年来做的最正确的决定。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出去看看。有更好的公司，更好的人，等着你呢。”
肖克很感动，没想到天天摆着一张章鱼脸臭骂他的厨师长居然这么支持他。
他跟厨师长抱在一起。
厨师长拍拍他的背，然后推开他，骂他矫情，大男人哭什么，快滚。反正你也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那，这把刀送给你。
厨师长送了刀，其他人也送肖克礼物。虽然都是厨房里常见的东西，胡椒瓶，盘子，筷子之类的东西。
同事们都说一点心意。以后真发达了，或者真要回来继承庄总遗产的时候，不要忘记兄弟们。
肖克不争气地哭了。
那天他在章鱼房跟老爸相认都没哭得这么惨。
五年来，他在后厨一直做着最苦最累最脏最挨骂的活，回到储物间后，还要坚持挖墙。
他发誓，等挖完墙后，做完该做的事，不管结果如何，他都会头也不回地离开，离开这个地狱。
没想到这帮同事居然这么为他着想，还送他礼物，虽然是便宜的礼物。
“走吧。”厨师长推他，就像那天催促他离开后厨，赶紧去章鱼房喂串烧一样。
肖克拖着满满一行李箱的礼物离开，到了章鱼房，跟庄可雄说辞职的事。
庄可雄让老徐和林渐等一下，问肖克:“你要走？”
肖克点头。他杀了串烧，本以为庄可雄会发怒，会痛不欲生，结果庄可雄什么反应都没有，甚至都没扣他工资。
他有些怀疑庄可雄是不是真的像外界传言那样爱串烧。
庄可雄的三角眼对上肖克的三角眼，就像两个相似三角形。
庄可雄长叹:“我早该想到你就是我的亲儿子。”
肖克沉默。他对庄可雄的恨意随着昨夜那场火已经烧完了，剩下的只有无尽的疲惫，他只想回家，跟老妈说，当初你离开这个男人是对的。
庄可雄问:“你知道串烧为什么对我这么重要吗？”
肖克摇头，又点头，想起后厨同事间的闲聊传闻:“一只长生不死的章鱼能帮你赚很多钱。”
庄可雄摇头，“这不是主要原因，钱不重要。”
肖克抬头盯着庄可雄，差点笑出声，钱不重要，这种话谁都会说，赚到钱说钱不重要，没赚到钱的说钱不重要，各有各的理由。可唯独庄可雄这种抠门抠到骨子里的人，说钱不重要，显得特别好笑。
庄可雄真诚地说:“真的。甚至串烧都不重要。”
“那谁重要？”肖克脱口而出。他不信庄可雄一夜之间就能转变。
“长生不死很重要。”
“长生不死？”
“对。长生不死。”
肖克有点懵，仔细打量庄可雄，在庄家呆了五年，他本以为足够了解自己这个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可还是被庄可雄的另一面惊到。
长生不死？难道不是利用长生不死的噱头赚钱吗？
长生不死？你想修仙啊！
庄可雄拿出一张转账单给肖克看，上面的金额是他从没见过的大数字，好几个零挨在一起，肖克用手指点了好几遍，才确认了是千万。
这笔钱是转给《伏陀海异种研究实验室》的，由《削肾客基金会》转出。
肖克看着《削肾客基金会》六个字发呆。
庄可雄说:“当初我跟你妈在饭店里认识，我是后厨掌勺的大厨，她是前台的服务员。她仰慕我的刀功，夸我刀法出神入化，尤其是雕萝卜，一根普普通通的萝卜，经过我的巧手，能变兔子，变天鹅，变老虎。下班后，她经常过来看我雕萝卜。一开始我很烦她，只嫌她吵闹，明明下班了，还要加班给她雕萝卜，雕就雕吧，还要提各种无理要求。比如要雕一只兔子，但不是普通的兔子，而是躺在实验台上，被实习生扎了耳缘静脉针麻醉了的兔子。我说我只会雕从不准时下班还吵吵闹闹让同事给她雕兔子的惹人嫌的兔子。”
“最后我还是给她雕了。收到被扎了麻醉针的兔子，她很开心。笑得没心没肺，快快乐乐。我看着她笑，有一刻觉得她也不是那么讨厌。我问她，你为什么笑起来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好像今天不笑以后都没机会似的。她说她的肾不好，小时候家里人就告诉她要开开心心地活，不要给自己压力。她就这样一路没心没肾地长大。”
“我不知道是雕到老虎，还是雕到天鹅的时候，我俩在一起的，只知道我俩分手的时候，我在常用的菜刀上雕了‘削肾客’三个字，送给她。她问我，你就不能送个贵点的东西吗？我说这个最贵了。以后要是你的肾不好了，要换，拿着这把刀来找我，我的肾割下来给你。”
“她愣了下，然后大笑。我们交往的时候，她都没笑得这么开心。她拿着刀，挥了几下，说你傻啊。谁分手了，会回头找前男友要肾？再见啦。你妈爽快地走了，我的心却放不下。不管过了多少年，我还惦记着她的身体，不止是她的身体，还有其他人的。作为一个有情有义的人，我要趁我有能力的时候做出改变。于是我尽可能节省，为的就是能在长生不死的研究上突破。串烧的断腕重生能力是我唯一能仰仗的东西。据说还有其他组织有更好更珍贵的伏陀海异种，好像是叫报恩组，不过那些组织离我都太过遥远，以我目前的能力根本接触不到，我只能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投资一家伏陀海异种研究实验室，让他们去挖掘串烧惊人的重生能力背后的秘密。”
“如果成功的话，我就能把串烧的长生不死转移到人身上。到时候你妈就不用没心没肾地大笑。”
“所以，串烧其实不重要，它身上的长生不死很重要。我不指望实验室能完全破解长生不死的秘密，但只要能破解一小部分，就足够了。”
肖克呆住了。
他跟老妈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几年，从来没听过老妈说过什么她肾不好的事，也没见她去医院检查过。
老妈偶尔生了病，也就是睡上几天，喝点粥，萎靡个几天，就又生龙活虎地出去玩了。
听了庄可雄的话，他才知道老妈为什么笑得那么没心没肺，为什么一听到跟死相关的词就很敏感，动不动就赏他一个大巴掌。
这么说来，自己杀了串烧，反而害了老妈？
肖克的心痛如刀割。
昨天杀了串烧那刹那般的快意，化成钝刀，在他体内割来割去。
要是他下手前，多问庄可雄几句，也不致于闹到这种地步。
“没事的。今天实验室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第一阶段实验成功，叫我过去看看。串烧的使命已经结束。你没做错什么。”庄可雄安慰肖克。
肖克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只是很快又被一股巨大的负罪感和内疚压垮。
他扫视了一眼破破烂烂的章鱼房，问:“那我能做些什么呢？”
“留下来。就算实验成功，后续产品的开发还需要大量的资金，我需要一个得力的人手留下来帮我做事。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人选了。我的亲儿子。”庄可雄的三角眼里闪烁着光芒。
肖克第一次从庄可雄的三角眼中读出了亲情，而不是算计、精明、抠门。
他忍住眼泪，点头，说:“好。我留下来。”
“很好。我们父子齐心，把企业做大！待遇就跟以前一样，我的亲儿子，以后我的就是你的！”
庄可雄把肖克搂在怀里，肖克生下来，第一次被三角眼的父亲抱住，热泪滚滚，庄可雄最后一句话中还有值得思考的地方也被他抛到脑后。
……
肖克拉着行李箱回后厨，他笑容满面，路上碰到人就打招呼。
“你好。我是庄可雄的亲儿子，肖克。”
“你好。庄可雄是我的亲爸爸。”
虽然是同样的人，同样的地方，可是随着他身份的转变，原本看上去一成不变，抠抠搜搜的破烂地方都变成了鸟语花香的世外桃缘。
然后他在草地上碰到了庄无定和周三雪。
他犹豫了一下，上去打招呼:“你好。大哥！大嫂！”
因为他一厢情愿的偏执和怨念，把庄家搞得这么乱，一大早，大家都在忙着，补墙的补墙，修水管的修水管，他很不好意思。尤其是差点把大哥大嫂的感情弄破裂了。
他很担心大哥大嫂会不会接受自己这个多出来的新弟弟。
不过，令人欣慰的是，大哥大嫂的感情经过昨天一场动乱的考验，看起来反而更好了。
周三雪正揪着庄无定的耳朵，拿着手机，一边砸庄无定的脸，一边问他:“又发信息！又发信息！又发信息！”
肖克过去劝架，“大嫂。大哥就这点爱好了。让他发吧。”
周三雪气还没消，继续拳打脚踢:“你看看他发给谁！”
周三雪把手机拿给肖克看。
“我很欣赏你，让我当你的狗吧。求你了。”
这句话没什么稀奇，昨晚在大厅里都见过了。
重点是这个消息发给了李静静。
“大哥，你这——”肖克皱眉。
庄无定顶着一脸的脚印手印站起来，愤愤不平:“哼！我不是你哥！也不是她哥！为什么不能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