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锚感觉自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栋废楼阴暗潮湿，似乎已经很长时间没人光顾了。室内的装修乍看很豪华，但因年久失修，装饰着繁复暗纹的墙壁上浸润着大片的青黑色霉菌。

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股灰尘，霉菌，雨水的混合气息，十分呛喉咙。

王锚上一次闻到这种味道，还是在几年前去西南边上的一座古镇时，路过的一个传言闹鬼的网红宅子里。

王锚转眼看了看身旁的佐伊，只见她面容虽保持着常态化的严肃，但是十分的神情自若，仿佛整个项目的发展都在她的掌控之内。

而一旁的罗杰，可能是由于链接了元宇宙空间的缘故，显得较为焦躁。他四处搜寻细节，做着记录。

他看到了什么东西？

王锚努力转移注意力，想忘掉自身所处的这个令人十分不舒服的环境。

他掏出了佐伊给他的一本纸质手册——《巡查项目说明书-简本》，把目光移到了纸页的常规名词解释上：

1.数据幽灵：指在元宇宙空间里已形成自我意识、却无相关实体作支撑的数据生物。这种数据生物的毕生追求，便是有朝一日能获得实体。

2.实体化工程师：指能帮助数据幽灵获得实体的人类，或者类人生物（巨兔，人工智能）。实体化的具体操作方法是将数据幽灵以代码的形式，植入相关的实物载体里。

3.逻辑闭环：对于因恶意篡改元宇宙空间代码，引进数据幽灵，而形成的相对独立的空间，称为逻辑闭环。

注解1：麓河市的元宇宙空间属于每一位善意的用户。元宇宙空间严格遵循跨链互通、身份互认、价值共享的原则，不允许任何人或公司对其进行垄断。

注解2：在一个已经形成逻辑闭环的空间里，大部分数据生物都是有进无出。没有有效应对方式的数据生物，一旦进入逻辑闭环，轻则被篡改程序，重则被解体程序。

看到这里，王锚合上了册子，试图理解以上那几段文字的意思。

此刻，他正对着一扇破碎的窗户。这扇窗户的窗台前长满蘑菇，窗棂上锈迹斑斑，如凝固的血液般扩散在惨白的玻璃上。

下一秒，会不会就有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鬼破窗而入？

这样的脑补虽然吓人，但王锚忽然有了灵感：

如果把元宇宙空间的“数据幽灵”比作鬼，把“实体化”这个动作比作“附身”，把“逻辑闭环”比作一个贴满符咒的凶宅，这一切是不是就很好理解了？

只不过，鬼都是主动附身在现实世界里的人或物体上。

而数据幽灵，没有实体化工程师的帮助，几乎不可能主动完成“附身”。

就在这时，罗杰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递给佐伊和王锚看：

一楼前台有职守的数据幽灵，疑似元宇宙空间里的该酒店在正常营业。我已以另一个ID为“牲口699”的数字身份登记入住，获得房卡。

王锚打了一个寒战。他抖了抖全身骤然凸起的鸡皮疙瘩。

这个在现实世界里人去楼空的废弃酒店，竟然在另一个肉眼看不到世界里，正常营业？

佐伊在纸上写道：

好的。酒店前台是否有印有守则的小册子？有的话，拿一本看看。如果没有，就不要问工作人员要了，以免打草惊蛇。

王锚惊奇地发现，佐伊的钢笔字竟然写得和书法家的一样，行云流水，非常漂亮。

过了一会儿，罗杰又在纸上写下：

手册已拿到，但似乎上面只是一些常规的条款。酒店的价格为：标间2500比尔币一间，豪华套间7500比尔币一间，越贵的房型恢复的HP与MP也越高。

佐伊：好。先去大堂的别处逛逛，看看有没有其他有价值的线索。

为了能更好地执行任务，不拖后腿，王锚也加快了翻阅《巡查项目说明书-简本》的速度：

……

14.比尔币：麓河市元宇宙空间的通用货币，可按特定汇率与现实世界的货币（如英镑、美元、人民币）互换。

……

22.通用旅店的作用：按照一定比例恢复数字身份的各项通用指标，如HP、MP等，适用于所有大型游戏客户端。

……

27.模仿行为：数据幽灵模仿实体空间里的人类或者类人生物的行为，被称作“模仿行为”。

注解1：数据幽灵的活动按理说不需要实体空间，但是程序设计者会在一个特定的实体空间里获取坐标，并在坐标上建立虚拟参照物，数据幽灵则会在不同的参照物上进行不同的活动。

如：程序设计者在一个实体房间的中央建一张数据床，数据幽灵则会在床上睡觉。

注解2：就数据幽灵本身而言，并没有对实体空间的任何感知。在注解1中，数据幽灵之所以会在床上睡觉，多半是因为程序设计者告诉它们“人类都是在床上睡觉”。

注解3：数据幽灵模仿行为的形成原因，是因为它们始终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会实体化，成为一种新型人类，所以才会提前熟悉人类的生活方式。

注解4：以注解1为例，程序设计者会告诉数据幽灵，今天你们睡在数据床上，但是只要你们实体化成功，明天你们就能睡在房间中央的实体床上了。

……

王锚心里已经有了推测。

所以说，这个废弃的蓝宝石酒店，就是为了给这些看不见的数据幽灵的实体化做准备的？

这个看似空荡荡的酒店，在另一个世界里，可能灯火通明，可能客来客往，可能餐厅里摆放了琳琅满目的早餐，可能工作人员正推着推车为客房更换新的床单……

数据幽灵们始终相信，这些元宇宙空间所描绘的画面，有朝一日会出现在现实世界里。

而那时候，自己终于不会再被称为“幽灵”了，因为我也有了和人类一样的实体。

我可以睡在床上，感受着床的柔软；吃着早餐，品味着早餐的香甜；我甚至可以留在酒店里打工赚钱，买一些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做一些没做过的事。

在元宇宙空间里，数据幽灵不会有这些触感，听觉，和味觉，体会不到真实生活的美妙。

但是十分不幸，它们却有了意识。这个单一的意识告诉自己：要实体化，要成为真正的人类。

尽管它们可能并不真正了解，成为人类的意义是什么。

不知怎么，王锚忽然开始同情起这些数据幽灵了。

蓦地，王锚拿过本子和笔，用自己幼稚且生硬的笔法，一笔一画写下：

佐伊，我们会怎么处置这些数据幽灵？

这页纸上，已经有三个人的笔迹了。

如果说罗杰的字迹像刚毅的石块，佐伊的字迹如苍劲的松柏，那王锚的字迹，就是大公鸡啄过的玉米棒子。

佐伊用她特有的隽秀字体回道：

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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