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弥天渊

《须弥天渊》

第一章 孤独的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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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记事开始,林炘就是个想得比别人多得多的人,当别的小孩都还在看《十万个为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思考诸如“我为什么要活着”,“我到底是什么东西”这类,听起来简单实际上高深的哲学问题了。林炘固执的认为,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有着独特的目的。

当然,他自己也不例外。林炘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弄清楚自己活着的目的。

在林炘的世界里,这世界上只有两种人:值得信赖的人和随时会背叛的人,而绝大多数人都属于后者。

这个世界观的由来,要从他刚刚上小学的时候说起。

其实每个孩子在刚刚接触“学校”这个概念时,应该都正处在对于世界的认识刚刚萌芽的时期,从幼儿园穿着开裆裤的小屁孩真正进入名为“小学”的地方,不仅意味着从“幼儿”到“少年”这两个概念的转变,更意味着每一个个体之间的关系由曾经再单纯不过的“玩伴”变成了复杂的“同学”。

不管在哪个国家,学校这个地方都可以代表最基本的社会形态,老师扮演着政府和执法者,学生扮演着被统治者,以及,违法者。

老师并不是学校真正的主宰,因为学校实在是太大了,学生的数量是老师的数十倍,但有人的地方就会自然的产生秩序,于是隐藏在庞大的学生群体之中的另一种“校园秩序”应运而生。

说他们是黑帮有点过分,他们还只是半大的孩子,顶多算是,黑帮的前身吧。

林炘进入这个新学校的时候,是三年级。因为父亲的工作原因,他不得不离开了已经生活了两年的校园,搬到这所距离父亲的公司更近的私立小学来。

私立学校,其实就意味着更高的学费和门槛,在这个学校就读的孩子多半拥有非富即贵的家境,当然,还有桀骜不驯,玩世不恭的阔少脾气。

林炘原来就读的学校只是普通的社区街道小学,父亲借由工作调动的理由帮他换学校,多半有些让他接触“跟自己家境差不多”的同学的意思。

然而,正是来自家长这种简单的愿望,几乎改变了林炘对于世界全部的看法。

曾经的林炘是个非常善良单纯,极富正义感的孩子,但自此以后,似乎再也不是了。

“下面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班新转来的同学,”班主任姓刘,说话相当和蔼,“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吧。”

“嗯。”少年看上去很精神,他穿着笔挺的校服,领带是妈妈刚刚熨过的,非常符合她一丝不苟的着装要求,“大家好,我的名字叫林炘,从今天开始就是大家的同学了,请大家多多关照。”说罢深深的鞠了一躬。

瞪大眼睛仔细打量着新同学的学生们收回了灼热的目光,有些人开始窃窃私语,林炘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微微的发烫,他其实并不习惯在这种人多的场合抛头露面,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班主任摸了摸他的脑袋,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把他安排到了最后一排一个靠角落的位置。

林炘喜欢这个位置。

他可以轻易看到全班每一个同学的动作,自己的动作却很难被人注意到,这让天生缺乏安全感的他很是满意。

第一个和他说话的,是坐在他旁边的瘦弱男孩,这孩子看上去几乎可以用干瘪形容,瘦弱的肩膀完全无法支撑宽大的西式校服,两边的肩垫耷拉着,略显古铜色的脸庞上,有两颗有点突出的巨大眼球。之所以用眼球来形容,是因为他的眼睑异常的浅薄,两只眼睛像是滚进泥地里的玻璃弹球。

那个时候的林炘,还并不会以貌取人。

男孩声音很小,问了林炘几个基本的问题,诸如喜欢看什么动画片,玩不玩“口袋妖怪”公仔,“游戏王”卡牌之类的流行游戏。林炘非常兴奋,因为这些都是他最在行的话题了。

很快,林炘就和瘦弱的男孩混熟了,两个孩子之间熟悉起来实在是再容易不过了,几个相同的爱好就能瞬间打破彼此之间的陌生和尴尬。

林炘很快知道,瘦弱的男孩外号叫飞子,在这个班上男生与男生之间甚至女生与男生之间都是以外号相称的,老师对于这种“拉近同学友谊”的行为也予以默许,只是不许大家起奇怪的外号。

飞子是这个班“老大”的心腹,顾名思义,“老大”这个外号对应的,就是在班上影响能力最大,堪称所有男生“精神领袖”的小团体领袖。

中午午休的时候,林炘终于有机会和老大“正式会晤”了。

老大比林炘整整高了一头,西装校服估计买的是最大号,依然被他健硕的躯干撑了个满满当当,白皙的皮肤让他看上去显得有些婴儿肥的态势,却丝毫不妨碍他的威严和气势。

老大低头看着林炘。

少年也抬起头看着他,目光中并无其他人的惧色,相反,多了几分好奇。其实林炘对于“老大”这个舶来的概念,也是第一次听说,因为原来的班上并不存在这样一个除了老师之外的“统治者”。所以他对于这个所谓的“老大”,确实是很感兴趣。

老大目光犀利,眼神如刀,半晌,他终于止住了凝视,然后用一种非常“古惑仔”的口吻做出了评判:“我很欣赏你,你入伙儿吧,”他似乎特意用了“欣赏”这个听上去比较成熟的形容词,好让自己看起来老练一些,说罢还拍了拍林炘的肩头,语气郑重道:“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兄弟了,以后谁敢欺负你,你就告诉他我是你的老大。”

林炘并没有答话,他望着这个高大的身影,仔细的思忖着“兄弟”这个词的意思,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从一个陌生人的口中听到这个词。

他一言不发,同样无比郑重的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无忧无虑,林炘很快和小团体里的每一个成员熟络起来,他们会一起讨论动画片里的人物,见多识广的林炘总是让众人瞠目结舌。他们会在午休时间一起玩“口袋妖怪”公仔和“游戏王”卡牌,“技术高超”、善用小聪明的林炘总是屡屡夺魁,得到最多的欢呼声和战利品。有了老大的荫庇,林炘在学校的生活很顺利,其他小团体的成员见了他都绕道走,这让林炘凭空多了几分威风,也不由得更加崇拜起他这个仅有数面之缘的“兄弟”来。

林炘是一个极端自负的孩子,他自小贪玩好动,对于学习上的事一向马马虎虎,甚至可以用糊弄来形容,但成绩依然名列前茅,这很大程度上归功于他不同寻常的记忆力。也正因为如此,几乎不怎么听课的林炘认为自己身边的同学都是“低能儿”,虽然并没有明目张胆的表现出来,但举手投足之间难免夹带了些许的轻蔑和鄙夷。

除了“游戏王”和“口袋妖怪”,林炘在学校的大部分时间是和他的图画本一起度过的。

林炘和同龄的“画家”最大的区别,就是他几乎从来不画任何存在于现实生活中的事物。他的画里,只有一种永恒的主题——怪物。他的素材几乎完全来自自己的想象或者梦境,必须承认的是,他在画怪物方面也许的确有着超越常人的天分,虽然没有受过任何专业训练,但这些令人汗毛倒竖的奇异生物在他的笔下活灵活现,分外逼真。

他最经常画的,是一只巨大的,看上去格外空洞的眼睛。它像是长在某个巨型生物的头顶,总是深深的埋藏在一道雾霭缭绕的深渊之下,无数漆黑的触角从它的底部伸出,似乎要将它所能看到的一切拖入其中。

林炘喜欢在闲暇之余端详自己的画作,尤其是这只似乎拥有了灵魂的眼睛。但他也有一个怪癖,就是决不允许其他任何人看自己的画,哪怕是别人不小心碰到了自己的图画本,他也会无端的大发雷霆。有一次,“老大”和其他同学开玩笑,要林炘送给他一张画,一向从容淡定的林炘竟然马上就涨红了脸,丝毫不留情面的断然拒绝。这对于一向“呼风唤雨”的“老大”来说,显然是不小的打击。

林炘喜欢在学校操场角落的一棵大榕树上睡午觉,老榕树一年四季枝繁叶茂,尤其在夏日,它提供的荫蔽正好能抵挡毒辣的阳光,树上的虫鸣鸟叫也成了天然的催眠曲。

每到正午最热的时候,他就熟练的爬上榕树的枝桠,慵懒的靠在榕树粗壮的枝干上,双手枕在脑后,这几乎成了他每天雷打不动的习惯,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林炘的身旁多了一个看上去纤细修长的身影。那是一个看上去比林炘还要高出半头的女孩,起初林炘不喜欢睡觉时有人靠近,曾经试图想方设法赶走女孩。但由于这个“不速之客”每天似乎只是坐在树下埋头看自己带来的小说,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出什么赶走她的理由。

久而久之,林炘开始习惯这个女孩的陪伴了,有时如果听不到女孩时有时无的细碎的翻书声,他甚至难以入睡。

林炘不知道的是,女孩在榕树下不仅会看书,时不时也会看看树上的人。

如果美好的童年时光就这样安静而祥和的度过,林炘很可能会像绝大多数有天分的孩子一样成长为传说中的国家栋梁,在若干年后为这个国家的未来作出一定程度的贡献。

但真实的人生,往往事与愿违。

少年全然没有意识到,他的一言一行正在迫使自己成为整个小团体最大的敌人。

人类是非常贪婪的生物,尤其是在面对权力和物欲的时候,会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占有欲和控制欲。为了捍卫自己食物链顶端的位置,这些“统治者”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林炘有在学校写作业的习惯,他很早就意识到,如果能把作业在学校提前做完,那么回家的时间就可以完全自由支配了。这一天不知为何,包括老大和飞子在内的几个和林炘关系好的同学,刚刚吃完中午饭就溜出了教室。午休时间,百无聊赖的林炘自然选择了在教室里赶作业,他的原则是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以争取更多的娱乐和消遣。

飞子打断了正在奋笔疾书的林炘。

“别写了,老大等你玩游戏王呢。”飞子黝黑的脸上挤出一个谄媚的笑,突出的两个眼珠子扫了扫林炘的抽屉,“把你的牌都带上吧,老大说他的牌不太够。”

林炘有点迟疑的放下了笔,他是个只要开始就一定要做到结束的人,不过最后游戏的吸引力还是超过了强迫症,他扔下作业本抓起卡牌盒子就跟着飞子冲出了教室。

飞子领着他穿过整个操场,林炘有点疑惑:“怎么不在国旗台旁边玩啊,那里比较干净啊。”

飞子摇了摇头,“今天有六个人玩啊,那里坐不下的,”说罢指了指站在操场尽头的老大,“在那里玩吧,他们都在等我们呢。”

操场的尽头,是一片小竹林,夏天时茂盛的竹子纵横交错,几乎能阻挡几米之内的视野,几乎是整个学校老师管理的盲区。

老大高达的身影伫立在竹林的入口处,不知为何,林炘的心里蓦地闪过一丝不安。

“把卡牌拿出来吧。”在竹林的深处,老大和他的四个手下把林炘围在了中间。林炘突然又有些局促,他忽然觉得,面前这些熟悉的人似乎又变得无比陌生了。

他一言不发,表情冷漠的摇了摇头。

“让你拿出来你没听到吗?”老大忽然提高了音量,林炘依旧站在原地没有丝毫的动作,他直视着已经有些愤怒的老大,眼神忽然变得苍白无力。

老大似乎再也忍无可忍,他猛的冲过来夺过林炘手中的盒子,紧接着借着这猝不及防的声势,一脚把林炘踹翻在地,断喝道:“给我打!”

四个少年似乎早就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忙不迭的猛冲上来,飞子急不可耐的摁住了林炘的上半身,其余的少年们抬起了脚,对着林炘狠狠踩了下去。

林炘没有挣扎,他甚至没有做任何反抗,他只是死死的盯着自己面前的飞子,那眼神仿佛恶鬼一般。

林炘不知道自己的眼眶里早就蓄满了泪水,也没有注意到老大正发了疯一样的蹂躏着他心爱的“游戏王”卡牌,散落一地的卡牌大都被撕得粉碎,耳畔回荡着老大撕心裂肺的怒吼:“我让你再给我装叉!”

林炘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的刺穿了,他感觉不到来自身体其他部位的疼痛,只感觉到身体深处某个角落,从此刻开始,血流不止。

“说什么我们是兄弟……”他突然冒出这句话,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

突然,老大的断喝和怒吼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飞快的破风声、一个接一个的倒地声和接踵而至的哀嚎声,林炘透过人群的间隙,看到倒在地上满脸痛苦的老大。

披肩的长发和带着褶皱的校服短裙,正午的阳光透过阴暗的竹林照在那个身影上,修长的身形势如雷霆,接二连三的击倒一个又一个起身反击的少年。

少女稚嫩白皙的皮肤上有了些许因为打斗留下的痕迹,看上去精致异常的娃娃脸上满是怒容。

林炘呆滞的望着这难以置信的画面,在少女灵动起伏的身姿中,他废了很大的力气才认出,这正是每天坐在树下的女孩。

在午后惬意的阳光下,他缓缓的闭上双眼,泪水从面颊上滑落,当最后一缕光线从视野中消失时,眼前的混沌如同俯瞰漆黑的深渊。

在黑暗之中,仿佛有一只无比巨大的眼睛,正用它若隐若现的目光,凝视着与它对视的林炘。

善良,正义,公平,信任,一切曾被少年视为自己的原则的信念,似乎在这一瞬间土崩瓦解。稚嫩的心灵里,某种强大而暴虐的意志正缓缓占据主导。

“什么狗屁的兄弟……”

只在一瞬之间,林炘突然猛的推到压在自己身上的飞子,飞子还来不及躲闪,就被身手敏捷的林炘摁倒在地。

林炘挥起拳头,对准了飞子凸起的眼睛和鼻子,毫无顾忌的砸了下去。

血很快染红了林炘的校服,眼泪也浸湿了他的面庞,他好像在发泄什么似的,依然不停的挥舞着拳头,口中莫名的咆哮怒吼着。

少女站在原地,望着几个被她打得已经瘫软在地的少年和发了狂一般的林炘,没有上前阻止的意思。

良久,筋疲力竭的林炘才倒在了地上,满脸是血的飞子已经昏死了过去。

少女这才走进了些,朝他伸出了一只手,一言不发的脸上写满了关切和担忧的神色。

林炘狠狠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拉住少女的手缓缓起身,半晌,吐出一句:“谢谢。”

因为一人承担了殴打同学这样拙劣的罪行,林炘险些被学校开除,父亲出了大价钱,动用了各种人脉才让他不至于被迫转学。

林炘扔掉了所有的“游戏王”卡牌和“口袋妖怪”公仔,也不再参与班上男生之间的任何活动。他变得愈发的暴躁和冷漠,每天唯一的消遣就是在吃过午饭后一如既往的来到大榕树下,女孩不再坐在树下看书,而是坐在了他的身边。

“你叫什么?”林炘看着面前的女孩,平日里对谁都置若罔闻的他只有在望向她才会露出些许温和的神色。

“陈诺。”女孩依然看着书,头也不抬。

“陈诺,你可能是唯一能相信的承诺吧。”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林炘的童年算不上太糟糕,虽然连与他有过交谈的人都屈指可数,但自那一次以后,他再也没有遭到过任何的霸淩。准确的说,他开始成为霸凌者中的一员,并且是最令人害怕的那一个。

林炘绝对不是普遍意义上羸弱的小学生,虽然他看上去略显瘦削,但好动的天性和长期的运动让他拥有一副远胜于同龄人的健壮体魄。

林炘对所有挑衅者一视同仁,从最开始的各类校园小团体,到仅仅是无意中碰倒水壶弄脏他书本的同班同学。他下手从不迟疑,甚至从来不与冒犯他的人发生口头争执。另外由于天生力道惊人,被打的家伙们鼻青脸肿算是常态,血流不止也时有发生。

长此以往,林炘开始成为大家眼中的怪物,小团体们试图孤立他,对他冷嘲热讽,但这很快激起了他的愤怒,在数次交手并惨败后,他们转而开始畏惧他。小团体的影响在校园里是巨大的,这些男生几乎渗透至校园的每一个角落,他们带来的舆论影响非常惊人。林炘在校园里被塑造成绝对的大魔王,成为所有人争相回避的对象。

所有人的疏远,很大程度上拉近了他和陈诺之间的距离。只有在午后短暂的相处时,林炘才会把一天之中几乎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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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语言一股脑的吐露出来。

陈诺总会耐心的听他讲完,她很少进行漫长的描述,却似乎对一切和林炘有关的事感到非常好奇,总是习惯性的发起提问。

“诶,你最害怕什么?”陈诺靠在老榕树的树干上,随意的摆弄着垂下的榕树须,似乎若有所思的问道。

“害怕?”林炘平躺在榕树粗壮的枝干上,“我什么也不怕。”

“真的?”陈诺似乎并不相信。

“大概吧,反正我没想过这种问题,”林炘似乎突然来了兴致,“你呢,跆拳道高手最怕什么?”

“失败。”陈诺把榕树须拨到一边,不假思索。

林炘摇了摇头,似乎不太理解少女口中“失败”的含义,不过他也无暇深究。

沉默良久,他忽然开口:“如果非要说的话,我怕一个人待着。”

午后的微风吹动少女的长发,她缓缓闭上眼睛,享受着此刻的静谧。

”孤独。你害怕的东西叫做孤独。”

沿海的城市在一年中的许多时候总是阴雨连绵,林炘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这是他第十七次忘记带伞。林炘一直觉得陈诺是个神秘的女孩,因为每当放学时分,她总会消失在校门口一辆漆黑的高级轿车里。林炘的家住在学校旁边,步行就可以到达,即便只有大概十分钟的路程,每日的独行对他而言还是太过难熬。雨不大,但已足够打湿他的校服,他把书包举过头顶,勉强遮挡着一部分雨水。他步履蹒跚的穿过一条漫长的小巷,似乎每当独处的时候,时间都变得格外的漫长。小巷两边是破败不堪的房屋,两年前这里发生了一场大火,本来熙熙攘攘的住宅区早已人去楼空。虽然围绕这片房区的恐怖传闻在校园里一再流传,他也从不排斥只身穿越这条看上去就鬼气森森的巷子,毕竟这是回家最近的路。

雨落在两旁建筑物的屋檐上,发出轻快的“啪嗒”声,似乎越下越大,林炘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但就在这时,离他最近的一桩两层小楼里,似乎传来了细碎嘈杂的奇怪声响。

林炘有两个特点,一是好奇心过重,对于所有未知的东西总是难以抑制的想要弄个明白;二是无知无畏,他不怕鬼并不是因为不信鬼神之说,仅仅是觉得鬼不一定能打得赢自己。

秉持着自己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态度,林炘突然对于这个声音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他不由得把书包放在门边,缓缓推开了已经锈迹斑斑的楼门。

屋子里很黑,虽然天色尚早,但乌云完全遮盖了阳光,林炘只能勉强看到身前不超过一米范围内的事物。他随手抓过立在门边的一个晾衣杆,常年的斗殴经历让他习惯性的在陌生环境里先寻找武器。他缓缓搜寻着整个屋子,时不时停下脚步,仔细聆听着奇怪声音的来源。他很快发现,这细碎得像是某种动物的爬动声响,来自这栋小楼的二层。

他蹑手蹑脚的沿着残破的楼梯缓缓前行,有明显灼烧痕迹的台阶非常脆弱,稍不留神可能就会从楼梯上跌落。林炘拽着栏杆,终于爬上了二层。

在微弱的光线中,他扫视着一片狼藉的室内,大量的灰烬和破烂不堪的家具四散堆砌。林炘小心的翻动着这些杂物,不时被腾起的烟尘呛得连连咳嗽。当他搜索到房间的角落时,一个不停扣在地上不停晃动的旧纸箱吸引了他的注意。

显然,这就是声音的源头。

林炘蹑手蹑脚的靠近纸箱,初步判断箱子里可能是个活物。因为弄不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显得很是小心,紧紧握住手里的晾衣杆,然后慢慢地掀开旧纸箱的一角。

旧纸箱停止了晃动,那种细碎的声音也随之消失了。周遭只剩下窗外的雨声,林炘一手拿着晾衣杆,一手摁着旧纸箱,把它缓缓的向上抬起。

一个小小的影子逐渐从掀起的旧纸箱下方探了出来,它看起来比林炘的手掌大不了多少,圆滚滚的,正一点一点的试图从纸箱下方钻出来。

借助窗外透进来的光线,林炘看到,这个小家伙的头和后背上长满了深蓝色的绒毛,颈部以下却是白色的。它似乎刚出生没多久,看上去显得有些羸弱,正努力的试图向前爬行,不断的发出一种奇怪的“呜呜”声。

林炘第一次见到这么小的猫,它看上去很健康,不同于其他刚出生的幼体,它的身体很干燥,毛发光滑的包裹住它的全身,没有电视画面里那些粘稠的液体,看上去应该在这里呆了有一段时间。

林炘顾不得自己被大雨淋湿的身体,也无暇把书包顶在头上挡雨,他小心的抱着那个破旧的纸箱,快步向家里走去。透过纸箱盖子的缝隙,那只幼小的生灵正瞪大眼睛望着自己。

它的眼睛很大,冰蓝色的瞳孔显得异常澄澈,从它的目光里,林炘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意。

父母在两年前已经离婚,常年经商的母亲是个彻头彻尾的女强人,虽然生活优越富足,却很少有闲暇时间陪伴林炘。在一年中的绝大多数时间里,林炘都独自一人住在父亲留下的这套公寓里。母亲除了雇人按时给林炘送来三餐,对他的生活几乎从不过问。

不过对于林炘来说,这种索然无味的独居生活似乎在今天迎来了终结。他小心翼翼的把那个毛茸茸的肉球从箱子里取出来,放在自己卧室里温暖的地毯上。这个小家伙微微眯缝着眼睛,在毛茸茸的地毯上翻了个身,似乎很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发出轻微的“呜呜”声,甚是惹人怜爱。

林炘伸出手,缓缓贴上它肚子上白色的绒毛,轻轻抚摸着它温暖而柔软的身体。幼猫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接触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抵抗,反而朝着他的手心伸出了舌头。生有倒刺的猫舌头把林炘舔得手背发痒,连忙收回了手,没想到那小猫竟然抱住了他的手腕,顺着前臂爬上了他的肩膀。

林炘没有什么养猫的经验,也不太清楚刚出生不久的幼猫到底应该怎么喂养,但想到这小猫估计许久没有进食,连忙打算去给它找点吃的。

林炘虽然自小一个人住惯了,但饮食起居甚至一日三餐都是由妈妈定时派来的保姆管理,而之所以没有安排全天候的保姆陪伴,一来时林炘自转学以后性情愈发暴躁,一旦有不熟悉的人接近便时常大发雷霆,二来母亲是个彻头彻尾的“虎妈”,也希望利用长期的独处使他具有独立生活的能力。

不过事与愿违,林炘不但没有学会任何生活技能,反而在保姆悉心周到的照顾下,变得愈发的懒散起来。不仅所有的家务一概不会,有时甚至连送来的饭也会忘记吃掉,时常弄得宽敞明亮的公寓里一股呛人的霉味。不过好在保姆的确尽职,在林炘白天上学的时候就会把这里收拾的一尘不染。另外为了防止林炘忘记吃饭,也会在冰箱里定量储存一些他喜欢吃的熟食,只要用微波炉稍稍加热,就可以马上食用了。

不过林炘直到今天才是第一次用微波炉。他把冰箱里今天刚刚送来的熟食放进微波炉,然后在加热时间按钮前随便选了一个。南方各处盛产的这类熟食叫做“卤味”,是用食材和各种卤汁煮制成的菜肴,因为方便冷藏保存加上种类多种多样,这是“储备粮”中必不可少的一员。

卤味同样是林炘热衷的食物之一,不过因为不喜欢吃带骨肉类,他能够购买的卤菜种类很少,几乎完全局限于豆制品类。

林炘用一个小碗装好食物,那只“挂”在他肩膀上的小猫吸了吸鼻子,似乎闻到了食物的香味,它抱着林炘的手臂,缓缓爬向林炘手中的小碗,林炘甚至来不及放下碗,它就一头扎进了食物里。

小猫狼吞虎咽的样子甚是可爱,林炘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了起来,想到接下来的日子里能有这个小家伙跟自己作伴,顿觉这平淡无聊的生活中多了几抹亮色。

“那么小的猫怎么能吃卤味呢,你是不是傻。”陈诺听完林炘的叙述,有些责怪地说。

虽然也没养过猫,但因为曾经看过与养猫有关的书,陈诺对于自己的论断还是有几分自信的,幼猫一定得吃对应的专门猫粮,胡乱喂食恐怕会影响它的肠胃功能。

林炘挠着头,有些懊悔自己没有任何的准备就贸然给小猫吃了人的食物。

“那现在怎么办啊,吃也吃了,会不会有事啊?”林炘想了想,突然觉得有些紧张。

“可能会消化不良,”陈诺摇了摇头,“不过消化不良对于幼猫来说往往是致命的。”

林炘一听这话马上急了,纵身一跃从树上跳了下来。

“你干什么去?中午出不了校门的,你呀,做什么事都根本不经过大脑,真不知道你还要闯出多少祸来。”

林炘一愣,涨红了脸,干脆在树下坐了下来。心中焦虑万分,坐了片刻又站了起来,来回踱着步。陈诺看出了他的心思,连忙道:“距离下午放学大概还有三个小时,你现在担心也没大用,你家不是有一个负责打扫的阿姨吗,不如让她帮忙看看有没有出事。”

林炘这才想起下午保姆要来家里,连忙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对,我昨天才带回来的猫,帮我看看它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的表现。”

“活蹦乱跳的?那就好那就好,嗯,没什么事了。”

挂上电话,他长出了一口气。“保姆说没什么事,现在还会蹦乱跳的,她正要去买了一些猫粮给它吃。”

“那就好,下次再有这种事别自己乱做主,实在不行给我打个电话。”

陈诺摸着下巴,隐约觉得事有蹊跷,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也许只是这小猫肠胃比较好吧,她这么想着。

林炘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那只小猫。保姆似乎精于养猫之道,这才一天的时间,就准备好了猫窝和猫砂,以及猫食盆里满满的幼猫猫粮。

小猫此刻正趴在猫窝里打滚,抬眼望见林炘进屋,似乎非常欣喜,踉跄着冲到他的面前,不住的发出呜呜声。林炘弯下腰伸出手臂,它就顺着手臂又攀上了他的肩膀,高兴得蹭了又蹭。

小猫依然不断的发出呜呜声,但这声音与最开始的欣喜似乎有所不同,林炘正觉得有些奇怪,看了看满满的猫食盆,忽然想到,这猫粮看上去连翻动的痕迹都没有,难道这小猫今天根本没有吃过东西?

“你不喜欢吃这个?”林炘明知道不会有回应,还是转头看向肩膀上的小家伙。

谁知那小猫竟然蜷缩了起来,蓝色的瞳孔里似乎带着一丝委屈。

“那你想吃什么啊?”林炘摇了摇头,他觉得自己的推测是对的

这小猫缓缓转头望向了冰箱的方向。

“昨天的卤味?”

小猫兴奋得深了个懒腰,又发出了最开始欣喜的呜呜声。

虽然陈诺一再提醒他不要给幼猫吃人的食物,但不知为何,林炘总是觉得这只小猫不同寻常,而且昨天它吃了那么多的卤味,现在看上去还是活蹦乱跳的,似乎没有任何的异常。

“吃就吃吧,看来你跟普通的猫确实不太一样。”

林炘加热好冰箱里的卤味,还来不及放下手里的碗,小猫就顺着他的肩膀爬了下去,又一次把头埋进了装有卤味的碗,看上去显然是饿急了。

林炘一边抚摸着它圆滚滚的小身板,一边自言自语着。

“你这么爱吃卤味,不如以后就叫你卤味吧。”

王晓寒对于自己的名字一直没有什么好印象。小学五年级时身高就已经超过一米七五,成绩优异,运动全能,这样一个天才少年怎么能有这么平庸的名字呢。为此他没少埋怨父亲,甚至扬言自己早晚要改一个更特别的名字,至少也得配得上他这超凡脱俗的基因吧。父亲似乎从来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只是眯起眼抚摸着他的脑袋,“我王家的人将来是要做大事的,我想总有一天你能让世人记住这个普通的名字。”

王晓寒不了解父亲,当然也完全不了解自己的整个家族,他只是隐隐觉得,父亲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怀揣着要成为像父亲那样的人的信念,他几乎为此拼尽全力,却总是觉得自己缺了点什么。

读小学的时候,王晓寒还没有意识到身高带来的优越性,他最擅长的运动是足球,以至于一到午休时分,他就呼朋引伴三五成群的“占领”足球场。因为足球场只有一个,学校规定各个年级轮流使用,周一到周五分属一到五年级,六年级则“被迫”只能每两周和其他年级轮换一天。这项“完全不过脑子”的规定显然在一定程度上损害了六年级学生的权利,因此尽管学校一再强调六年级作为毕业班应该为学弟学妹们作出一些牺牲,但由于足球场引发的霸凌事件依然时有发生。

王晓寒刚刚升入五年级,一向遵纪守法的他总是在每周五按时和同学们相约球场,这已经成为他校园生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但他并没有意识到,这将会成为改变他平静日常的开端。

这一天并没有什么特别,南方夏日的阳光格外灼人,王晓寒站在中场圈里,一只脚踩着球,豆大的汗珠止不住的往下掉。他忍不住抬起手撩起额前的刘海,双眼被炫目的阳光照得微闭。

“喂,低年级的,加几个人一起踢呗。”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打断了即将开始的比赛。

王晓寒缓缓定了定神,不远处两个面色不善的人正踱步上前。

这两个家伙和王晓寒一样出名,只不过途径不大一样。王晓寒出名是因为长相和成绩,这两个家伙是因为校园霸凌。

个子高一点的家伙皮肤白嫩,头发很长,长到了多次被风纪督导勒令剪短的地步,刘海顺着前额一直耷拉到耳前,打架前总是不得不的用皮筋把头发绑上。他下手出了名的很辣,听说还曾经因为打伤了同学闹到过派出所。

矮一些的那个家伙看上去肥胖敦实,皮肤黝黑,粗糙的双手上布满了青筋,稍微一用力握拳就会发出“啪啪”的爆响,据说他打架从来没输过。

这两个不良仗着家里有些势力,被欺负的同学往往都会选择赔钱私了,平日里横行霸道早就是家常便饭,加之还剩几个月就要毕业,更是无法无天。

“喂,跟你说话呢,”高个子走到王晓寒近前,表情有些疑惑的望着他左臂上的“三道杠”袖标,“呦,这不是大队长吗,您还会踢球呢?”

一旁的黑胖子和高个子对视了一眼,两个人轻蔑的笑了起来。

“滚远点,这里可不适合你这种好学生。”黑胖子突然收起了笑,冷不丁上前猛的推了王晓寒一把。

这猝不及防的一击让毫无防备的王晓寒直接摔了一个趔趄。

王晓寒哪里受过这等气,他挣扎着站起身,挺直了腰板正要上前跟对方理论。

那两个家伙身后,一群六年级的学生乌泱泱的跟了上来。

王晓寒一怔,“你们……”

球场另一边的其他五年级学生正在向他这里靠拢,王晓寒以为他们是来声援自己的,毕竟自己一直以来在都有着极强的号召力,一起踢球的兄弟们对自己也是推崇备至。

他的胆色顿时壮了几分。“你们不能这样乱来,学校是有规定的,今天球场归我们使用。”

“规定?”高个子用皮筋绑起了长发,然后他做了一个“听不清”的手势,问一旁的矮个子,“我们的大队长说什么?”

矮个子窃笑了几声,瓮声瓮气的说:“我告诉你,在这里我们就是规定。”

王晓寒愣了愣,突然觉得有些奇怪,平日里一呼百应的他今天竟然没有听到任何对自己抗议的附和。他不由得回过头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哑然失色,自己身后的球场空无一人,那些平日里兄弟相称的朋友们此刻全都已经撤到了球门背后,不停的对他摇着头。

王晓寒依然一动不动,他握紧了拳头,眉头紧锁,眼中似乎闪动着电光。在灼热的阳光下他站得愈发笔直,心中如同有万道惊雷齐鸣。

“你小子真是找死!”那高个子一声断喝,抡起拳头就朝着王晓寒面门砸去。

王晓寒眼见来不及躲闪,没有任何斗殴经验的他抬手正要抵挡对方的攻击,却听得面前一阵闷响。

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疼痛,他缓缓放下了挡在面前的手臂,只见那个高个子已经四仰八叉的摔在了他面前,围绕在那家伙身后的一群不良们纷纷瞪大了双眼,正惊异的望着自己。

“这么多人欺负一个,有本事跟我打。”一个充满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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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焰的声音说道。

王晓寒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身边已然多了一个少年,那家伙生得俊俏,高挺的鼻梁上有一双带着锐利目光的眼睛,神色乖戾,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里有一种天然的蔑视。

王晓寒似乎听说过这个人。

林炘,一个不管同班还是不同班,高年级还是低年级,全部照揍不误的怪物,据说曾经“一个人徒手放倒十个人”的大魔王。当然这些传闻有夸大的成分,不过这也的确足以说明这些不良们对于他的恐惧。

高个子在黑胖子的搀扶下缓缓起身,他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沙粒,在自己的手下面前被一个低年级的毛小子偷袭,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丝毫没有撤退的意思,黑胖子也同样上前了一步。

林炘的眼眶里似乎迸射出寒光,这样的阵仗他见多了,这伙不良天天欺负低年级学生,他很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今天正好一口气收拾个痛快。

王晓寒眼见这俩人不肯罢休,再看一旁的林炘也同样是剑拔弩张的姿态,此刻心中虽然还是惧多于怒,却不免凭空生出了几分狠劲。他一咬牙一跺脚,趁势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对着那高个子就是一拳。

他虽然从来没有打过架,但长年累月的锻炼加上天生一副高大壮实的体魄,这一拳的力道着实不小,再者事发突然,这高个子几乎完全没有想到这看上去文气十足的“大队长”也是说动手就动手的人。这一拳结结实实的砸在他的肚子上,直把他打的向后连连倒退了几步,捂着肚子就蹲在了地上。

林炘挠了挠头,王晓寒这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拳饶是他也有些惊诧,不过他并没有过多的迟疑,紧随其后对着那个黑胖子飞起就是一脚。

林炘打架喜欢用腿,一来长期的奔跑让他的双腿力量十足,二来出腿的速度和攻击范围都要远大于拳头,这加速冲刺后全力的一击结结实实的命中胖子的胸前。这家伙反应也很快,双手护胸,整个人却还是在草坪上拖出了长长的一道痕迹,以手撑地才得以没有摔倒。

林炘看着这这狼狈的二人,依旧是满脸的讥讽之意,踱着步子走到王晓寒身旁。

“不错啊,大队长,”林炘摸了摸他左臂上的三道杠,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半是称赞一半是讽刺,“第一次打架就能把人放倒,是个可塑之才啊。”

王晓寒正大口喘着粗气,刚才那一拳倒是没有费多大的力气,但心理压力着实不小。

黑胖子已经扶着高个子缓缓的站了起来,这接踵而至的偷袭显然彻底激怒了高个子,他断喝一声:“都给我上,给我往死里打!”盘踞在他们身后的一群不良们早已摩拳擦掌,眼见着老大一声令下,便一哄而上把林炘二人团团围住。

王晓寒和林炘不自觉的形成了“背靠背”的姿态,林炘盯着面前那些故作凶恶的喽啰,脸上满是不屑,那些家伙显然对于他的大名有所耳闻,纷纷踟蹰着不敢贸然上前。

王晓寒眼见现在已经没有了退路,心中的怒意开始逐渐盖过惧意。看着眼前的阵势,与其等着他们动手,不如先下手为强。想罢他率先一个猛子冲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不良,抡起胳膊就是一记重拳砸在对方的胸口上,那个家伙完全没有防备,吃了这一击险些背过气去。一旁的同伙们显然眼见同伴受挫,显然再也顾不得许多,纷纷冲上前去对着王晓寒拳脚相加。林炘正要回身帮忙,只听一阵混乱嘈杂的声响,他面前的那些家伙也玩了命似的猛扑上来。

饶是这二人的体魄都算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在十几个年长于自己的不良的夹攻下也不得不败下阵来。最难缠的当属那个黑胖子,不仅力大无穷,出手也是又快又狠。林炘最开始还能稍稍还击,但渐渐的就转为勉强招架。毫无斗殴经验的王晓寒由于用力过猛,很快就开始体力不支。两人再次退到了对方的背后,校服上已经多了许多污迹,露在外面的胳膊上也多了一些擦伤。林炘偏头撇了一眼王晓寒:“喂,大队长,你还撑得住吧?”

王晓寒勉强点了点头。

随着时间的推移,林炘出手的速度越来越慢,王晓寒则已经开始挨打了。察觉到二人已是强弩之末,一旁的不良们胆气更壮了,他们在黑胖子的带领下围拢了上去,对着已经筋疲力尽的二人止不住的拳打脚踢。

半晌,那些家伙才慢慢退到一边。两个人伤痕累累的躺倒在地,王晓寒抱着头,双眼紧闭,此时心里的怒意显然已经被身体的疼痛和挫败感完全的拭去,他几乎完全丧失了继续抵抗的欲望。远处的高个子已经开始发出旗开得胜的讪笑,然后得意的放出那句:“今天算你们走运,下次给老子滚远点。”说罢他挥了挥手,在黑胖子的搀扶下转身离去,那些不良们则如同忠诚的猎犬般紧随其后。

王晓寒兀自松了口气,抱着头的双臂正要松开,却听身旁一声闷响。那是用手狠狠的拍打草坪的声音,他不由得睁开眼,一旁的林炘单手撑着自己,正缓缓的站起身来。

正午的阳光炙烤着他的身体,他健康的皮肤上已经多了很多微微渗出血的伤痕。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不等王晓寒反应,整个身形便如同一阵狂风般消失在眼前。

转头望去,那刚才还在身边的少年正如离弦之箭般冲向那互相搀扶着的黑胖子和高个子,那些不良们显然还对此毫无察觉,直到他以闪电般的速度掠过他们身边。他在离两人半米左右的位置凌空而起,伸出的一只腿不偏不倚的命中那黑胖子的肩膀和脖颈交界处,只听得一声闷响,那家伙猛的歪向了一边,连带着把旁边的高个子砸倒在地。

林炘轻盈的落地,这一击几乎用尽了全力,心想陈诺教的这一招着实厉害。他起身又是一个箭步,拽住那刚刚倒地的黑胖子就是一阵暴雨梨花般的拳头,直打得这厮鼻血横流,眼皮都变做了青紫色,才把他一脚踢到一边。不良们全都愣在了原地,眼见这战无不胜的老大被对方瞬间击倒,心中的惊诧和恐惧已经让他们完全忘记了上前阻止。

那高个子也完全目睹了这一切,眼看着林炘已经松开了黑胖子,摩拳擦掌一脸阴笑的向自己走来,连忙蜷缩成一团抱住了头。

“喂,那边六年级的!”林炘一声断喝惊住了正手足无措的那群不良们,“都给我好好看清楚,欺负低年级的是什么下场!”

说罢抬脚对着地上的高个子就是一顿猛踹,直打得这家伙连连求饶。

“你不是挺厉害的吗?”林炘一边打还一边讥讽着,“除了会欺负低年级的还会干什么?欺软怕硬的东西!”

王晓寒彻底愣住了,他和那群不良们一样,瞪大眼睛注视着正在发生的一切,却没有人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在后来漫长的岁月里,他都无法忘记当时仿佛恶鬼阎罗般的林炘,他的双眼似乎翻涌着烈焰。

灼热的阳光照在他的后背上,在满是污迹的校服的反射下,少年似乎同样散发着夺人心魄的光芒。

陈诺是个天才,这几乎是从她出生起就注定的事实。不仅比其他婴儿更早学会说话和走路,连简单的数学计算和汉字书写也是一学就会。受过良好教育但却重男轻女的豪门父亲对她寄予了厚望,却还是时不时慨叹为何她不是个男儿身。陈诺从记事起就非常讨厌有人拿她和男孩子作对比,尤其是当她在各方面都要远胜于对方时,长辈们总是忍不住叹息:“哎,要是个男孩子就好了。”

为了证明自己比男性还要优秀,陈诺自小就具备了远远超过同龄人的竞争意识,她一刻不停的把自己的时间投入于学习各种能够彰显自己天赋的事物,从学校教授的各种课程到各类体育项目,她几乎样样精通,在许多方面甚至达到了超越成年人的水准。为了不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她每天唯一的娱乐项目是看书,看各种各样的书,从小说到传记,她从不挑剔,像注水一样将各种各样的内容灌进大脑。

天才并不总是受人拥戴的,正相反,出众的外表和天资往往换来身边人的嫉妒甚至是仇视。陈诺并不善于交际,甚至不善于维护最基本的和睦关系。这女孩的眉宇之间似乎永远带着一丝难以抹去的骄傲,远超常人的智商和运动才能造就了她无比强大的自信和自尊,以至于她有时甚至会忽略对于身边人最基本的尊重。她习惯性的无视那些试图和她搭讪的小男孩们,对于那些整天叽叽喳喳的讨论“小公主”和“芭比娃娃”的小女孩们更是不屑一顾。海量的阅读使她的思维相较同龄人愈发的成熟,但这也很大程度上导致了她对于同龄人的漠视。陈诺的社交障碍换来的是同班同学们的孤立和歧视,以至于他们常常用“怪胎”和“哑巴”来称呼她,天才本人对于这些事倒是满不在乎,时间一长,大家开始习惯性的忽视她的存在,她倒是乐得清闲。

她喜欢在午休时间去学校里的一棵大榕树下看书,那地方不仅能够遮蔽正午时分热辣的阳光,更是鲜有人迹,除了周遭断断续续的蝉鸣和树上那个少年熟睡时的呼吸声之外,的确甚是安静。

陈诺其实说不清自己对于林炘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她最开始只是觉得他和自己是同一类人。一样的桀骜,一样的孤独,一样的让人难以捉摸,太多的相似之处激发了她的好奇心,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主动的观察和接近一个人。也许的确“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少女未曾料想,这场邂逅注定为自己日后跌宕起伏的人生埋下了伏笔。

除去阅读,唯一还能与“娱乐”沾边的活动是跆拳道。

跆拳道既然是一门以格斗为主的体育项目,自然缺少不了竞争,这是让陈诺又爱又恨的内容。击败对手能带来极大满足感的同时,在战斗中也伴随着强烈的压力。越是畏惧失败,就越容易成功,这是陈诺的人生信条。在数百场实战中,少女未尝一败,以至于才刚上五年级就被授予了黑带一品的资格。顶尖的跆拳道馆不仅有着严酷的训练模式,对于段位的晋升考核同样是难上加难。对于未成年的练习者,黑带最高可以考至四品,即相当于成年后的黑带四段。而陈诺由于天生体力过人,加之身手敏捷,在升至黑带一品之前,其实从来没有遇到过真正对等的对手。但黑带是跆拳道金字塔的顶峰,陈诺再强,也不过只是一个还未满十二周岁的小女孩,面对同样身经百战的高手,她似乎距离失败的深渊越来越近。

对手是个白人男孩,看上去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发育得相当成熟,不仅在身高上比陈诺整整高了一头,隆起的肌肉线条和锋利如刀的眼神更是彰显了他的强大。这次比赛,陈诺是作为自己道馆的代表出战的,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和比自己年纪大的对手对战,正相反,由于实力远超同龄人,倒在她手下的年长者早已不计其数。

然而这一次,年轻的天才第一次感觉到,击倒这个家伙没那么简单。

戴好护具相互行礼后,战斗开始了。

陈诺的腿法出奇的凌厉,她轻盈的身姿加之坚硬的腿部骨骼,总是能在顷刻之间给予对手致命一击。但这一次她没有贸然使用腿部进攻,而是谨慎的先使用拳法和掌法试探对手。果不其然,白人男孩的力量大得惊人。陈诺几次加大出手的力道,对方却依然不闪不避,硬生生出拳挡下她的猛击。陈诺心中暗叫一声不妙,对方似乎根本没有使出多少力气就接下自己几近全力的出拳。眼见着她的攻击气势逐渐减弱,对方似乎也逐渐找到了破绽。闪转腾挪间,男孩眉头一锁,转身避开陈诺的一记重拳,陈诺似乎预料到了什么,却完全来不及调转自己的身位。只见那男孩单腿点地,凌空飞身而起,随之而来的强烈的破风声,这是跆拳道中常见的“回旋踢”,这一击看似简单,实则蕴藏着巨大的力量。陈诺完全来不及回身防御或是闪避,男孩的这一脚结结实实的踢在她的后背上,虽然有厚实的防护用具,但强烈的冲击力还是让陈诺不得不向前扑倒,疼痛感从后背传遍全身。

“你没事吧?”男孩没有继续出手,而是用英语礼貌性的问道。

“没事,”她单手撑地缓缓起身,“我们继续。”她同样用英语回答。

男孩的进攻比预想中的更加可怕,在他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中陈诺还勉强能够防御和躲闪,却完全找不到任何出手的机会,几个回合下来,她已经筋疲力尽,对方却似乎越战越勇。

陈诺仔细观察着对方的动作,男孩无论是出拳还是出腿都毫不犹豫,此时如果再不动用自己最擅长的腿法,根本不会有赢的可能。

对于力量数倍于自己的对手,使用腿部进攻意味着铤而走险,因为一旦没能一击中的,就极有可能被对方找到机会控制住自己的腿部,反而会带来毁灭性的后果。然而眼看着比赛逐渐进入尾声,有效命中次数远远落后的陈诺只剩下唯一的选择,那就是用击倒对手的方法取胜。为了取胜,她不得不兵行险招。

在挡开对方的重击后,陈诺终于瞄准了男孩再次出手前的空当,回转身形,抬腿四十五度,凌空作出一招漂亮的旋风踢。这种腿法对于速度和柔韧性要求极高,目标直指对手的头颈部,作为一击制胜之技再合适不过。

男孩神色淡漠,面对少女这孤注一掷的一击,他甚至根本没有改变本来出拳的姿态,只是立刻改变了自己出拳的角度。

他强有力的重拳狠狠击打在陈诺迎面踢向他面门的小腿上,少女在巨力冲击下凌空倒转了近乎一周,然后狠狠的落在地上。

陈诺几乎感到自己失去了知觉,然后她隐约听到了裁判的倒地读秒。

“该死,我不能输。”

她死死的捏住比赛专用的垫子,晶莹的汗珠顺着她的面颊滑落,严重透支的体力加上浑身上下交织的痛感,伴随着毫无获胜机会的绝望感笼罩她的全部意识。

“真的要止步于此了吗?”她在心里默默的念着,擦去脸上的汗水,却还是毅然决然的起身。

对面的白人男孩似乎有些惊讶,脸上也多了几分关切的神色。

“我没事,”她摆了摆手,咬着牙说道,“我们继续。”

接下来她完全陷入了苦战,积累的痛感加上接二连三的倒地,使她完全失去了反击的能力,维持她继续站立的只剩下了她的意志。

“我不能输,绝对不能输。“即便视线已经开始变得模糊,她的目光依然如炬。

她最后一次被击倒,距离比赛结束只剩下不到一分钟。

她双手撑着自己缓缓起身,大口喘着粗气,眼神中依旧带着不屈和桀骜。

“你真的很强,”白人男孩突然向她点头致意,“只不过还太年轻。”比赛已然既成定局,他俨然表现出了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比赛还没结束呢。”她缓缓抬起头,关节处一阵爆响,手掌缓缓握拳。

“我不会输的,无论如何都不会输的。”某个声音在她心底激烈的呐喊着,她感到一阵磅礴的能量翻涌着,似乎一点一滴的渗透进身体的每个角落,她缓缓闭上双眼。

男孩已经露出了旗开得胜的标志性笑容,露出了一口大白牙。

而就在下一个瞬间,这笑容戛然而止,他突然抬手捂住了胸口,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陈诺站直了身体,双眼陡然睁开,原本漆黑如同夜空的瞳孔在这一刻突然如同墨汁一般完全消散,却又在顷刻间填满了她整个眼眶。她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在那漆黑深陷的眼眶里,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人类的气息。

她的右手正在缓缓的收拢,而伴随着她手掌的缩小,那个男孩脸上的表情愈发难看,他已经完全瘫软在了地上,不住的颤抖着。

就在下一个瞬间,陈诺却像是一个突然被抽干了气的皮球一般,脱力似的栽倒在地。

裁判显然已经看出了端倪,连忙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准备叫停比赛。

道馆的大门被訇然推开,一群身着黑色西装,打着暗红色领带的男人大踏步的走进场馆,每个人的胸前都别着一模一样的银色徽章。随之而来的还有医护人员和比赛主办方的代表们。

代表们中的一个上前和那个裁判耳语了一阵,那个裁判瞪大了眼睛退到了一边,与此同时那个已经失去意识的男孩被放上了担架抬了出去。

那群如同复制人一般,打扮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分列在场馆两旁,一个漆黑的身影快步走入,从她矫健的步伐和修长的身段上,只能隐约看出这是个女孩,巨大的黑色斗篷完全盖住了她的面孔。

只听她用清冷的声音说着:

“我们来接你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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