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到了警局，被带进了那间小黑屋，还是止不住的抽搭着鼻子。
刘队坐在他的对面，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子，目光有点空远，也不说话，不知在思考什么。
过了一会，顾城终于平复了些，刘队开口道，
“说说详细经过吧。”
“从，从哪里说？”顾城甚至哭出了嗝，整个人就像个小孩。
“6号晚上，从王子旭出去到他溺死。”
刘队收回手，双臂环胸背向后靠着，眼神都不用施加任何威压，毕竟这孩子的心理承受能力也不强。
“他出去之前，鬼鬼祟祟的，还换衣服，我就问了下他大晚上的，换衣服干嘛，可是他不理我。”
“嗯？”
“我本来没想着理他的，可是看着看着网课，没什么意思，就到阳台呼吸了下新鲜空气，就看到了。”
顾城的声音有点低落，肩膀开始微微发抖。
“我看到他去了河边那个桥上，见了一个人，但是晚上太暗了，我也看不清，可是我能认出来他刚换的衣服，然后，然后，是那个人推他下去了！”
顾城说到这里有些激动，但是刘队十分冷静，
“那你呢？”
“我，我又回去上网课了。”
“一直在宿舍？”
“不是，”顾城低下了头，咬着唇，艰难的说出来了后面的故事，“我听不进去老师说的什么了，所以下楼去看了一下。”
“怎么出去的？”
“宿舍楼锁门了，但是我知道自习室的钥匙在哪里，所以从自习室的阳台翻了出去，然后去了河边，其实，我是想救他的，警察叔叔，我一开始真的是想救他来着……”
顾城又开始哽咽的哭泣，抽抽嗒嗒的听的刘峰脑袋有点疼。
“当时，他快上来了，但是岸边都是淤泥，他游不了，站起来又站不住会下陷，所以我往里走了走，我本来是想要拉他的，是他说，是他非要说，我害了萧晓玲，还拖着我的腿，对，我是为了自保，所以我才踢了他一脚，才不小心把他又踢到水里去了！”
顾城激动的身体都忍不住颤抖，带着手铐的双手不停地晃动，迫切的想要挣脱这个牢笼。
“呵，你不怕他又游回来？”刘队轻蔑的一笑，显然不信他说的。
“对啊，我怕，我怎么能不怕，所以我用脚抵住了他的肩膀，让他一直灌水直到他不挣扎了，我当时，我只是想起来了，是他，是他这几天每天都要跟我念念叨叨的，问我那天树林里发生了什么，还说他有我和萧晓玲见面的证据，就是在我见完面之后她才死的，可，可以给我张纸巾吗？”
刘队给了个眼神，旁边的警察递过去了几张纸巾，顾城拿起来用力的擤了擤鼻子，然后才说，
“我没想杀萧晓玲啊，我那天只是见了她，我们是争吵了，可是，我只是推了她一下，她自己撞到了树上的，不是我，我没有！我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
“但是你也没救她。”刘队冷冷的说。
“那真的只是小伤，我也没想到啊，我走的时候她明明还是好好的，而且，王子旭既然知道我见了她，他为什么不救！凭什么把所有过错都推到我头上！明明是萧晓玲自己找的我，我都说了和她分手，是她自己非来招惹我！我已经不是她男朋友了，为什么要管她！”
顾城哭着吼了出来，喊到后面嗓音都变得嘶哑起来。
“萧晓玲并不是你杀死的。”
“对啊！我说了啊，我没有杀她！”
顾城的鼻涕和泪水都滑了下来，现在的他没有了一点富家公子的模样，听到刘队的话，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
“不是我杀的啊，本来就不是我杀的啊，我告诉他了许多遍了，我真的只是推了一下，她顶多包扎一下，就算不去医院也不会死的，他为什么不信呢，呜呜——”
“唉，因为他知道你不是凶手。”后面的小许实在看不下去了，说出了这句真相。
顾城整个人怔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也张开了一条缝，不停的蠕动着嘴唇，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知道？”
顾城的手止不住的颤抖，手指抖动着向内蜷缩。
“杀死萧晓玲的另有其人，你只是在那人之前见了他。”
看着眼前这个陷入黑暗的少年不住的挣扎与痛苦，小许忍不住也同情了一把，还是选择让他最后也能明白些，知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没做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所以跟我完全没关系啊，没关系啊！哈，呵哈，呵哈哈……”
顾城笑了，又哭了，又笑着哭了。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笑了出来，又因为失去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
——————————
邢瑶坐在初次遇到王子旭时候坐的那个湖边的躺椅上，看着不远处的湖中戏水的天鹅，太阳已经缓缓的隐藏在了图书馆的背面，留下橘红色的火烧云铺在天空的另一边。
“邢瑶姐，你说他会不会后悔？”
小许坐在邢瑶的旁边，刚刚给她讲完了刘队对顾城的审讯，然后不由得提出一句感慨。
“嗯？顾城吗？他的青春都已经将为这件事买单，后不后悔，已经不重要了。”
“那，王子旭呢？”
“这要问他自己了。不过，时间倒流，也许只是重来一遍，他大抵不会考虑这个问题吧。”
“可是我觉得，明明这一切有很多节点都可以改变一切啊，现在几个人谁也不好过，何必呢？”
邢瑶摇摇头，看着远方慢慢变暗的天空，没有说话。
如果天已经黑了，注意到地上的水洼就变得更加困难，后面所走的每一步，都是自己选择落下的，两脚都落在了水洼里，又能向谁哭诉呢？
缺的是那一盏黑夜里的油灯，可惜当已经在路上时，就不愿再回头去寻那遗忘了的灯，固执的在黑夜里摸爬滚打，满身是泥之后，再谈后悔已经晚了。
萧晓玲如此，顾城如此，王子旭亦是如此，都是一步步看着自己陷入泥沼之中，他们又何曾没有清醒过？只是都有自己放不下的东西罢了。
后悔吗？邢瑶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