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季再回到村子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刚下了客运小车她就听到一阵阵锣鼓喧天，女歌手正在嘈杂的伴奏声中高唱着《父亲》，不像是办丧事，倒像要把人从棺材里吵醒。

要是真醒来了大家不得吓死……

她暗想着，爬上了那道长坡。

不大的院子里挤满了人，灵堂已经用蓝色塑料大棚搭好并区分出前后位置，在烟雾缭绕的香烛中，爸爸的照片被供在一堆好酒好菜中间，大师傅每给人上一道菜，都要匀出一点给爸爸，对着相片恭恭敬敬地道一声：“哥，热乎的先吃。”

她愣愣地看着，按照阴阳先生的指示先是烧纸跪拜，然后进屋换上了孝衣孝帽，安静地跪在灵堂旁。

她的任务很简单，香火不能断，有人来吊唁磕头时，她也要磕回去——这叫回礼。

农村的酒席是流水席，大家都是随来随吃，正是中午饭点人来人往，李季磕得头晕眼花，总是忍不住地拿眼睛瞟着身后。

那里静静地放着一口松木棺材，看起来一点都不大，也不知道人躺进去会不会很憋屈，棺材前头还贴了一张写了寥寥数语的黄裱纸，大意是爸爸的生平。

她一字一句地读着，恍然发现原来四十多岁的人生会如此简单。

这就算一辈子了？爸爸已经和她，和妈妈，和身边所有的人和事都没有关系了吗？

她第一次萌生了对生与死的思考，像是雾里看花，迷迷茫茫却毫无头绪。

那边，妈妈已经在喊她吃饭了。

好肉好菜，李季却食不知味，她胡乱扒拉了两口饭，找了个借口跑到门前的河滩上。

她还记得腊月天和周晏他们在这里滑冰，她还特意端了第一盏灯，她给爸爸织了红红火火的围巾……

往日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她无法克制那些画面的出现，更无法阻止眼泪的不停涌出。

爸爸走了，那个脾气暴躁，对她却极具耐心的男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自始至终，她没有在爸爸的棺材前落一滴泪，却在这一刻哭得不能自已。

出殡的日子定在了两天后，因为李季还小不需要守夜，只留下妈妈和几位伯伯。

可是呆坐在窗前的她根本睡不着。

透过玻璃，她看到伯伯们为了打发时间围坐在灵堂前的火盆前边聊天边打起了扑克，有人嗑着瓜子，有人嚼着花生，热热闹闹的丝毫看不出有什么悲伤。

妈妈也靠在椅背上打着盹，头顶的灯泡照得她越发苍老，似乎一夜之间就憔悴了许多。

她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说给谁，心里闷闷地发着堵，一旁小灵通的铃声吓得她一个激灵。

她拿起一看，是郭严明。

“喂？”

“李季，你……没事吧？”

郭严明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人家爸爸去世了，怎么会没事？

可那头却“嗯”了一声，道：“挺好的。”

郭严明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但还是硬着头皮接话：“我看你那天心情很差，就想着和你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