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理想

《再见,理想》

第三章 苦菜花李玲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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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梦痕其实不是深港人。她的原名叫做李玲,是四川农村的姑娘。

那是一个接近云南的四川偏远山区,至今没有通公路。村里的唯一出产就是辣椒。就连辣椒,也因为长在苦地里,仿佛受难似的,歪歪斜斜一片。到了收获的季节,由于没有拿到外面卖的计划,家家户户就自己摘了然后做成各种各样的辣椒。有的是辣椒酱,有的是剁辣椒,有的是辣椒粉,有的没想好做什么的,干脆就晒成了干辣椒。几乎一夜之间,红红的辣椒就全没了踪影,剩下光秃秃的辣椒树,像斗败了的公鸡。

这个时候的村里,看起来就更萧条。仅有的几块水田,也因为水稻早割了,放干了水,剩下了一滩泥,再之后就是块状的冻土,再之后就跟旱地没有了区别,灰黄的色调让人觉得没有了生机,仿佛一片死亡的原野。

其实不止这个村,附近的几十个大大小小的村子,光景也差不多。那是一幅让人可以很快充满想象力但又不愿意多想的画面,仿佛整个世界除了辣椒和旱田,就没有了别的东西。四川人爱吃辣椒,这些个辣椒被以各种形式做成了菜,熬成了汤,拌成了饭,吃到了肚子里去。

千百年来,祖祖辈辈就这么过来了。www.medabc.com.cn 江南文学网

李玲算是认字的,稀稀拉拉地上了几年学。父亲老实巴交,除了干活,能说道的,也就数旱烟抽得凶。村里有一座很破的小学校,是当地的林场成立那年,政府建起来的。20多年了,就一个本村姓胡的老师,外面的人也不愿进来。这位胡老师一个人教三个年级的学生的所有课程。这里没有幼儿园,家里的大人们估摸着孩子差不多该受教育了,就领着过去见胡老师,说你看着带吧,胡老师就带着。等读完三年级了,就得到30里以外的完小去上学。那里还有点学校的样子,老师有七八个,可以上到六年级。学生可以寄宿在那里,一个星期回一次家。

回家干什么呢?一是见见父母,二是带咸菜。

带咸菜是这样的一个流程。每个星期天,孩子们要去上学了,家里的大人们就炒一锅的咸菜,尽可能地多放点盐和酸,便于保存,然后用一个大玻璃瓶子装起来,放在小布包里,才10来岁大的孩子就背着包走30里路去学校。前面的10里路是山路,后面的20里路是土筑的公路,等看到学校了,天也就黑了。

到了学校,小朋友们把这个星期要吃的咸菜小心地拿出来,放在开学时父母带过来的小箱子里,每顿饭自己拿着一个小铁碗去盛热饭,然后就点小咸菜,就算是吃饭了。无论寒暑,这菜是要吃一个星期的。冬天还好,到了夏天,那咸菜就有点撑不住了,发出一阵阵的馊味,但是孩子们依然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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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

每个星期五,是孩子们最高兴的时候了。平时吃得多的小孩,瓶里的咸菜已经见底,多半要缠着别的孩子一块吃,就是那节省惯了的小孩,也因为马上就要回家了,变得大方起来,但是无一例外,即便一个个吃得肚皮溜圆,也决计不会浪费一粒粮食。菜吃的咸了,于是就要水喝,回家的路上走得汗流浃背,更是饥渴难耐,一张张小脸红扑扑的,回到家包一放下,就是盛起一瓢凉水,咕噜咕噜地喝到头。

下一个星期,这样的故事再重来一次。周而复始地,几年的小学生涯就这样过去了。

中国乡下的教育是我们想象不到的艰难。比如李玲的父亲,交不上学费是不能送孩子上学的,那还是义务教育没有免费的年代。交上了学费,还有一道重要的活,就是送粮谷。

所谓送粮谷,就是家长要在开学的几天,提前把孩子这一个学期要吃的饭所需要的粮食先交上了。于是开学那一阵子,路上尽是些送粮谷的大人们。对于做惯了农民的山里人来说,送粮谷不是什么很大的体力活,他们的计算也很精准,学校要说粮谷缺斤少两了,经验丰富的老乡可以给你立马给你指出来,不过,送粮谷最难的不在这里。在哪里呢?

在仓库。

大家一窝蜂地送粮谷,学校就有点受不了了。那年头,谁家也没个什么电话,就记得日子。仿佛约好似的,学校门口送粮谷的人就排上队了,排在前面的好说,等到仓库满了,后面的就要寻思放哪了。

一部分人认识学校里的老师或者干脆就是老师的亲戚,那没话说,粮食就暂时寄存在老师那里,什么时候仓库空一点了,再倒腾过去。一部分人认识学校旁边的居民,也就放在他们家寄存了。中国毕竟是个熟人社会。

对于大山里出来的一批人,就不那么有趣了。再挑回去不太现实,几十里路呢。随便找个地方放更不现实,日夜守着更不是个事,怎么办呢?

有那心眼活的,就动心思了。些许乡镇上的人不种田,又要吃粮食,只好买。但是市场上卖的粮食不但价格高,还不好吃。这些山里农民生怕饿着了自己的孩子,送来的都是家里的“新窝米”,就是新产的水稻米,好吃又新鲜。这不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吗?

于是镇上人就说了:“你把粮谷放我们家,收你二十块钱,我给你看着,等学校仓库有了空地,我再给您倒腾过去。”

山里的农民一想,都出来了,总不能送回去,有个人看着多好啊。但是给人家几十块钱,也犯难,几十块钱是不容易的,而且这不是免费给粮食还搭钱吗?有那不乐意的,真就又挑着100来斤的稻谷回山里去了。不过,多数的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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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就范了,但是他们央求学校的老师,学校的米一旦空了,就要镇上人先还大米,可不能让他们给骗了。

吃饭问题解决了,住校的费用又来了。在这个问题上,老师们分得很清楚。学费是学费,住校费是住校费。离学校近的孩子,散了学,就回家。山里出来的孩子,到了晚上,就得住在学校里。班主任晚上是要打着手电筒巡逻的。

有一年夏天,两个调皮的男孩半夜偷偷爬起来去洗澡,结果在一个叫鲤鱼潭的小河坑里淹死了。家长哭天抢地的,连县长都惊动了。从那以后,班主任变成了两个,一个管白天,一个管晚上,每隔一段时间,老师就拿着手电筒从玻璃外面往里面照,直到看着孩子们像萝卜似的一个个躺踏实了,才放下心来。

李玲的住校费是100块,这在当地不是个便宜的数字。李玲清楚地记得,学校门口当时有卖散装的瓜子,那种瓜子可以用杯量,论杯卖给你,才1毛钱一杯。100块是1毛钱的1000倍。

住校的床铺是上下铺,木头的,做得很简陋,一动就咯吱咯吱地响。女孩子比较聪明,冬天多半是两个人合作,一床被子垫着,一床被子盖着,两个女孩子睡上铺,下铺放东西,到了夏天再一人一个铺位。男孩子就不一样,学校再怎么鼓励,都是一人一个铺,东西都放到床下或者角落里,把被子折过来,垫一半盖一半,冬天的时候冷得蜷成一团,但即便手脚发麻,也不愿意跟别人合住。

到了五年级的时候,学校食堂不再只管饭了,开始有热菜卖了。校长的亲戚承包了一天三顿的伙食,入伙的学生俗称“吃公餐”。吃公餐是有条件的,就是一个学期交150块,你就可以不用带菜了。学生们把这个消息很快带给了每一个家长,校长的亲戚想着钞票,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可是几个星期过去了,交钱的没有几个。原因是大家都很穷。吃得起公餐的就那么几个。

于是每天公餐窗口的旁边总是围满了人。打了份公餐的同学看着没有吃完的菜,问一声“谁要吃?”立马围过来几个同学,把他的剩菜分了个精光,连汤都不会剩下,好歹吃到了新鲜的菜,哪怕是一块萝卜。也有实在卖不完的菜,校长的那个亲戚,就充满失望地喊一句:“分了,分了。”于是一片嘈杂,瞬间又归于宁静。

这个时候,李玲是不会去抢的,她抢也抢不上,干脆就断了这个念想。

不过,到了六年级的时候,她能吃上新鲜的菜了。不是因为她去抢了,也不是因为她交了费用,而是有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孩子抢到了之后,总是分一部分给她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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