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万载过去，见证了岁月变迁，又经历道劫元灭，鸿晟上仙早已看淡生死，对生命的凋零、人世遗憾等也已经习以为常。苏牧小小年纪经历生离死别，又在轮回中体味过无数人生百态，也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懵懂孩童。——《大攻伐》】
“想走？怕是晚了。”冷笑声携着渺渺道音，从遥遥远空悠悠飘下。
苏七祖心一沉，这气息……他们还是赶来了。老人心里苦涩不已，也是，何必抱有侥幸呢，以魏氏族的秉性赶尽杀绝才再正常不过，他们绝不会放过苏牧氏族的哪怕一只蝼蚁。
强悍的气息从天而降，如泰山压顶。那些死去的道皇境尸身纷纷龟裂，九个道尊的尸体也在变形。
有苏七祖护佑，苏牧安然无恙。他趁机仔细观察着降临的几道身影，却是一个也不认识。不过他不认识，也仅限于他们的具体而已，至于他们的来历，苏牧不说了如指掌也差不多了。
为首的两个身着绣有繁复花纹黑袍的老人，他们胸前都别着一枚工艺精湛的金色徽章。这种刺金绣银的滚边黑袍苏牧虽没有见过，但看风格就知道是魏氏族的，加上魏氏族的族徽，还有能有资格被派遣来追杀七爷爷，他们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至少是魏氏族道圣，并且是上位道圣。
后面一只狮首虎目，鹿角麋身，龙鳞牛尾的四蹄异兽是始麒麟。周身都被迷雾遮盖，只有一弯浅月在迷雾中若隐若现的是迟月族道圣。至于那全身隐藏在紫袍下的魁梧身影，他曾从某本古籍上看到过，八荒界界主历来都是这副装扮。
“你们还觉得自己能跑掉吗？”眼看自家老祖来了，魏青得意地问道。
为首的老者扭头看了他一眼，魏青当即噤声，默默退去。
老者收回目光，看向老人，道：“老七，别来无恙。”
老人丝毫不惧，在气势上更是寸步不让，道：“手下败将，当初就该在遗迹里斩草除根。”
老者也不生气，毕竟二人的处境不同，面对着被揭露过往的丑事，他此时反而很淡然，道：“弱小时你没能杀掉我，现在大家都成长为了各自氏族的支柱，今时不同往日，强弱胜负也就不一定了。”
老人哈哈大笑，随后眼神一冷，睥睨他们，不屑道：“凭你？还是凭你们？”说着，老人的气势开始发生变化。
见状，老者旁边的另一名魏氏族道圣惊呼道：“道帝！”
旁边几个也是面露惊容，八荒界主的呼吸变得粗重，胸膛起伏。迟月族那位周身的迷雾开始波动，弯月开始变得朦胧。始麒麟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而老者像是早有预料，他不慌不忙，道：“你这条大鱼，还是上钩了。”说着，他身上的气势也开始攀升，最终竟是达到了与老人分庭抗礼的层次。
“这就是你自信的资本？”苏七祖依然不放在眼中。
魏念君冷声道：“苏老七，几个纪元过去了，你的臭脾气一点没变。”
轰——
强悍的风暴以二人为中心爆开，强如道尊的躯体都化作齑粉，更别提那些缺胳膊少腿的道皇碎块了。
两个半步道帝层次的强者针锋相对，分庭抗礼。苏七祖将苏牧护在身后，寸步不移，而魏念君带着四人退却千里。此番交锋，高下立判。
但是这并不代表魏念君和苏七祖实力相差极为悬殊。因为苏七祖只有一个苏牧需要护佑，然而魏念君要护住四个人。
道圣确实强大，毫不夸张地说，道圣可以甩道皇十万八千个十万八千里，但是在半步道帝面前，无论是道皇还是道圣都是蝼蚁，哪怕是四尊顶尖上位道圣。
再说，魏念君的实力确实比苏七祖要弱上一丝，况且他还要护住四个“拖油瓶”，第一次对碰自然落了下风。
当然了，无论怎么看，有一点很明显，单凭一个魏无念并不能奈何苏七祖。
可是魏氏族又岂会打无准备之仗，他们发难之前已经布置好了万全之策。
苏七祖自然也能想到这一点。他担心迟则再变，便想施展挪移之术脱离此地。可是魏氏族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呢？
无论是半步道帝的苏老七还是那个领悟了杀戮之道的小家伙，都举足轻重，放跑一个都将是无穷祸患，都将使魏氏族夜不能寐。先前派来道皇道尊和下位道圣是拖延时间，如今半步道帝和四个上位道圣同样也是。
毫无征兆，一股强大的气机锁定烬望荒原，封禁了这片乾坤。
来了。
魏念君嘴角上扬。其余四圣也松了口气。
苏七祖不再隐藏，祭出本命道器，他感受到了那个人的降临。如果说他是半只脚踏进了道帝的门槛，那么这个人一只脚已经迈进了道帝层次。
“老七。”
“魏武神。”
……
“那一战打的天昏地暗，乾坤破碎，混沌流息倒灌无尽洪荒。”苏牧道，“再然后，我醒来时就躺在了太玉玄棺里。”
后面发生的事情，鸿晟上仙已经从苏七祖的法身那里得悉，但是他仍然耐心听完了苏牧的叙述。当事人讲述的是如此平静，可是他作为旁观者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平静。
苏牧讲完就静下来了。
鸿晟上仙默默品着已经凉掉的清茶，不说话。
烬望绝境，残古荒原……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缓解尴尬的氛围，苏牧接着说道：“记得有一次轮回梦境，我感知不到自己进入轮回的那一缕真灵，也感受不到七爷爷的气息了，我就知道，即便强大如七爷爷，也终究没能躲过厄难。”
语罢，苏牧也陷入了沉默中。他说这些，某种程度上是想打消他的担心。只是有些事别说提起了，他连想都不愿意去想。
依稀记得那一次轮回梦境中发生的一切：痴迷于山中“探险”而不得不踏着夜色归家的调皮少年归家后不见至亲，只有汹涌的兽潮淹没了村子。最后，他在某处废墟里抱着爷爷渐渐凉下去的干瘦的躯体，泣不成声。
“好孩子，爷爷走了，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莫要让爷爷失望……”
那是他沉睡过程中苏醒的最后一次，也是最清醒的一次，但是他躺在太玉玄棺里什么都做不了，唯有打碎那个幻境而已。
你不得不承认这世上总是有变故让人猝不及防，突然到哪怕是梦境里想要完成一个微末的乞求都是奢望。一切的一切快到苏牧连和唯一至亲说一句简短到不能再简短的永别的话都来不及。
有谁知道他只想在梦里最后叫一声爷爷啊，可是他开不了口，爷爷也听不到，并且再也听不到了。一如当初他哭得撕心裂肺，却怎么也不能让娘亲回头，自己再不能看一眼她的模样。
仰头饮进杯中之茶，苏牧品了品满嘴苦涩。然后，他看向鸿晟上仙，勉强笑道：“其实，还能活着见到师兄我已经很意外了。”
鸿晟上仙嘴唇微微蠕动，他想告诉师弟，七祖并未彻底陨落，但是到嘴边的话终究没说出来。为了不让苏牧发现异常，他把茶盏送到嘴边，用以遮掩。还好，苏牧专心饮茶，并未发觉异常。
也是趁着这个功夫，鸿晟上仙仔细打量着他。
无论是他还是苏牧，二人都以为自那一别便是永恒，此生此世再无重逢。面对曾经随意在师弟身上种下的命种始终没有毁灭的现象，鸿晟上仙给自己的解释是界域相别，大道无系。直到几年前察觉到熟悉的感应，鸿晟上仙激动了。漂泊此界数万年，他怎么也没想到能够在这里找到族人，而且还是他，那个让他千挂万念又耿耿于怀的小师弟。
那一刻，没有人知道鸿晟上仙到底是何等激动，又是何等犹豫何等痛苦。他好想知道师弟怎么样了，好想看看几万年过去，他是不是也长成了一个谦谦君子。只是，他抑止住了，没有立即去寻找。
对于苏牧，鸿晟上仙内心的情感很复杂。一方面，他们情深义厚，可以为了护佑对方毫不犹豫的赴死。另一方面，苏牧却是……他该怎么面对小师弟？
思量万千，鸿晟上仙最终还是去了太行山。也就有了后面发生的一切。
也许，卓文雪依永远也不会知道，三年里她待在太玉玄棺旁边的时候，鸿晟上仙一直都在。她在期盼着他的苏醒，他何尝不是呢？
那天，他经脉修复，牵动了这个世界的规则，鸿晟上仙比卓文雪依更激动。可是，当期盼的人从沉睡中醒来，鸿晟上仙面对眼前的他却如梗于心。
他默默看着他。为了不让苏牧发觉，鸿晟上仙甚至暗中动用魂识掩去了苏牧的感知。
他长大了，个子高了。就是变瘦了，几乎瘦了一圈。
鸿晟上仙细细瞧着苏牧苍白的面色，一时间忘记了放下茶杯。不知不觉，他的思绪被牵引回了很久以前……
“师兄，师兄。”
才一百岁多一点点的小苏牧迈着东倒西歪的小脚丫，怀里抱着比他小脑袋还大的水果，摇摇晃晃来到面前，奶声奶气地喊着“师兄”。
“我在厨房里找到了果子哦，给你留了一个，快吃吧，别让爹爹发现了。”肥嘟嘟的小手骨头还没长好，谁敢信他竟然能举起比他脑袋还大的果子。
那时候，他正在受罚，在大太阳下扎着马步，一夜没进食。
……
阴暗潮湿的密林，少年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黑衣人踩踏着胸骨，全身气机被锁死，难以动弹分毫。黑衣人举起手，沾满鲜血的利剑湛着寒光刺来，剑上血腥味直令他作呕。
就在他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死亡的时候，却突然感觉热液溅了一脸。睁开眼，只见黑衣人惊恐的眼瞳颤动不停，他伸手去摸额心，手至半空戛然而止。
少年扭过头，湮神弓充满毁灭气息的能量残留那么清晰，可他目光唯独落在了蹲坐在地的呆滞地小孩身上。
那一年，那一天，是他三千岁生辰。
为了给师弟庆生，少年带着他去氏族领地外游玩，却被窥视已久的仇敌追杀。他们拼命逃，直至筋疲力尽。也是那一天，师弟杀了人。三千岁啊，好比现在的人族三岁孩童，却杀了人。为了救他。
数万载过去，见证了岁月变迁，又经历道劫元灭，鸿晟上仙早已看淡生死，对生命的凋零、人世遗憾等也已经习以为常。苏牧小小年纪经历生离死别，又在轮回中体味过无数人生百态，也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懵懂孩童。
或许，从未改变的只有封尘已久的亲情吧。
他收回飘渺的思绪，在苏牧抬头的前一刹那及时回过神，放下茶杯，同时放开了少年的感知，轻声问道：“那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
苏牧疑惑地看着他。
鸿晟上仙终于笑了，这是发自内心的笑。他伸出手指在苏牧面前虚划一道。他的手指很好看，修长白纤，是不知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手指。划完这道，他就安稳地给自己添茶。
苏牧依旧不解，但是他很快发现自己原本被禁锢的魂识和大道法则得到了释放，因为他对这片天地的感受陡然间无比清晰。
此时，他已经顾不得寻问师兄为什么封存他的经脉了，一心一意仔细地去感受这片天地的一切，被封存了几万年，乍一与天地相接，那种感觉很奇异也很疯狂，如闻繁星细碎语，似久旱逢甘霖。
他像沙漠旅人得见绿洲。
鸿晟上仙似乎早有预料，静静品味着上好的千年雪莲。与此同时，他顺手遮掩了将欲暴动的天地气机。
慢慢地，苏牧的眼神开始变得不可思议，和无尽洪荒截然不同的天地气息，不属于无尽洪荒的道则，这，这是……他把目光转向师兄，似要求证。
鸿晟上仙点点头，道：“他说过，无尽洪荒或许并不孤独。”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