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及地仙便可掩去自身在天地间的存在，这个解释，够么？”鸿晟上仙拿起桌上的手帕，垂着眼睑擦了擦嘴，淡淡问道。
“呵！”长河轻笑中低下头，师兄这是拿他当孩子了。——曲余】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太华上仙从侍女手里接过茶壶，亲自给二人满上。回到座位上，看着喝的差不多的二人，太华起身道：“东宁商会还有事情需要处理，我得赶紧回去，就先失陪了。小师弟的仙酿太烈，你哥儿俩别喝太多。”
鸿晟上仙点头。
长河摇摇晃晃地起身，含糊道：“师姐，我送你。”
太华见状连忙把他按下，道：“快坐着，我自己走。”
奈何长河执意要送，太华只得扶着他出去。
明明白天信誓旦旦给自己吹牛要把师弟喝趴下的，小师弟自己却先趴下了，这叫什么事儿。
“慢点慢点，这边走。”
“这边，师姐你记错了。”
“走这边。”
“不对不对，师姐你记错了。走这边！走这边！”
“好好好，走这边。哎哎哎，小心头。”
砰——
上仙的头能有多硬？不知道。反正坐在屋里的鸿晟上仙看着好好地酒盅掉在地上“粉身碎骨”，嘴角直抽抽。
那一刻，鸿晟很庆幸整个偏殿都经过了仙阵加持。
殿外。
凉风拂面，长河顿时清醒了很多。
“那我走了，你快回去吧。”太华往前走了两步，回过头对小师弟道。同时，她又示意侍女去扶着他。
长河醉醺醺地，倚着门，对太华上仙摆摆手，道：“师……师姐……慢……慢走……”
太华无奈地转身，一步三回头，直见侍女陪着小师弟返回偏殿内才腾云驾雾而去。
然后……
砰——
上仙，死了都能重新活过来，碰下头应该没事吧？
侍女傻傻地看着长河上仙撞到柱子上，她也不敢真的去扶上仙，只能手足无措地傻站在那里。
还好鸿晟上仙眼疾手快，及时托住了滚落的酒盅。不然又得损失一心爱之物。
“师……师兄……”
鸿晟挥挥手。侍女像是得到了解脱，行了一礼后缓缓退出偏殿，等到了殿外飞也似的逃了。
“师兄，继续……喝！喝……”长河跌跌撞撞走到桌子边，拉过凳子到鸿晟旁边，挨他坐着。他又拿起酒葫芦给鸿晟上仙满上直到珍贵的仙酿溢出来犹自不停。
鸿晟上仙从他手里夺过酒葫芦，放在另一边，淡淡道：“补天酿，也不知道你从哪里搞来的，虽是劣品，不过能骗太华，也足以证明酿造此酒的人定非等闲。”
长河闻言，脸上酡红迅速退却，醉迷迷的眼神也变得清明，他口齿也清晰起来，像个孩子似的笑着反驳道：“师兄休要瞧不起人，这酒就不能是我酿的么。”
“你不会。”鸿晟打击长河向来毫不留情。
“切！”长河撇撇嘴，随即轻笑一声，道：“师兄永远都是师兄，难怪大师兄当初毫不犹豫放弃掌门之位，甘愿成为你的左膀右臂。长河现在算是明白了。”
鸿晟闻言，摇摇头，道：“你不明白。”
原以为他会反驳，谁知长河竟然认可地点头，道：“是，长河确实不明白。”
“长河不明白为何师父他老人家突然抛弃九仪岛抛弃他的五个徒儿杳无音信，长河不明白为何星辰师兄突然决绝叛变，长河不明白为何长河境至上仙还能忘记刚见到师兄的时候师兄的样子！”他越说越激动，最后已然红了双眼。
“看来你是真的醉了。”鸿晟放下酒盅，淡淡道。
“鸿晟！”
长河上仙不知何时又取到葫芦，猛然往嘴里灌了一大口补天酿，看着鸿晟上仙，直呼其尊号。
“境及地仙便可掩去自身在天地间的存在，这个解释，够么？”鸿晟上仙拿起桌上的手帕，垂着眼睑擦了擦嘴，淡淡问道。
“呵！”长河轻笑中低下头，师兄这是拿他当孩子了。
随即他抬起头，很是夸张地点点头，随后直视着鸿晟上仙，低声问道：“那他呢？他，你怎么解释？”
“他？我不明白你说的是谁。”鸿晟上仙给自己倒了杯茶，吹着茶纹，淡淡道。
“为他一人你鸣我晨暮钟动我护山大阵拿我九仪岛无数年底蕴滋养其身，助其融入九州天地，师兄说是他谁？”长河突然很平静，但是任何一人听到这话都能听出其中压抑的怒火。
“他是我师弟。”鸿晟道，“至于你说晨暮钟，那是顺天地之命而鸣不是么，不然你也不会在我开启周天星斗大阵的时候没犹豫对吧？还有灵源，你应该也不会忍心眼睁睁看着那些弟子去到外界被人蹂躏从而堕了我九仪岛威名，是吧？”
长河笑了，笑鸿晟的解释太苍白。他道：“师弟？哪里来的师弟？师父的徒弟？长河如何不知师父自长河之后又有收徒？我九仪岛无数年积蓄，除供给周天星斗大阵他一人独占九成，你给我说是为了我九仪弟子？”
“多给他们一点？你想让他们爆体而亡么。”鸿晟轻轻尝了一小口，发现茶还是太烫。
“那就存着！”长河把酒葫芦砸在桌子上，发出“砰”地一声。
“死物，存着就是为了用的。放着生灰不如发挥它的价值。”鸿晟犹自吹着茶。不知道是不是太华上仙炒的菜咸了，他好像很渴。
“凭他？”
“凭他。”
长河沉默了。
鸿晟上仙难得主动开口。他道：“你游历外界三千年，应该知道，九州那位结束了华夏三千年的兵荒马乱，用两百年一统六大仙国，建立不世皇朝，抛开仙资，其雄才大略文治武功皆当世第一，他想做什么你不会不清楚。”
长河犹自沉默。
鸿晟见他不说话，继续道：“那位自诩德兼三皇，功过五帝，又心怀天下，绝不甘心九州人族被世世代代欺压，然而自商王子辛后九州再无人王，他要怎么样才能带领人族踏出那一步？届时，若他不成功，九州命运会如何？”
长河被愤怒和不解蒙蔽的头脑彻底清醒了，他道：“师兄是说，域外诸天万界……”他不敢再猜测。
鸿晟放下茶盏，起身走到一面墙壁前。他挥袖间，光滑的墙壁上浮现出一张庞大的地图。上面清晰地绘有详细的地形地势以及风物人情。渐渐地，整个地图从标有九州的地方开始燃起烈火，很快，火焰迅速向四周蔓延，最终侵蚀了整张地图。
然而，长河看到了更多。他看到天陨焰石，地溢岩浆，无数上古邪魔远古巨妖破开封印为祸世间，无数生灵哀嚎，轮回崩碎，到处都是亡魂。一幅人间炼狱，场面很可怕。但长河清楚，这只是前奏而已，更可怕的还在后面。他不敢再想。
长河不知道怎么反驳师兄，就那位的雄才大略而言，单凭九仪出世，真的能够避免这一切的发生么？如果阻止不了，那九仪——他的家，还有九州天地……
鸿晟上仙走过来，一只手紧紧抓住长河的肩膀，他道：“苏牧是师兄看着长大的，我们生死相依。师兄给你保证，他绝不会为祸九州！他是九州生的契机。”
看着鸿晟上仙真挚的眼神，看着自从执掌九仪就此古井无波的师兄真情流露，长河信了。也许他从未怀疑师兄对九仪的归属和忠诚，只是在窥视到某些真相的时候一时之间无法接受。
然而，假作真时真亦假，以真乱假以假作真，究竟何真何假？长河很迷惘。他站起身，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偏殿。
走到门口时候，他停下脚步，沉声道：“师兄，自长河拜师父为师，后被师父领进九仪，此后四万八千年直到如今，九仪便一直是长河的家。长河会永远守护九仪，守护剑河师兄太华师姐。无论是谁，但敢对九仪不利，只要他还活着，无论他在何处，无论他有何实力，无论长河付出什么代价，长河，定然不死不休。”
长河话语中不带有任何激动情绪，仿佛就是在阐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看着一向放浪不羁的小师弟变得如此深沉认真，鸿晟陷入了沉思。
长河走了。不是回始源山那个充满回忆的小院落，是离开九仪岛。他来，从家规而来；他去，自漂泊而去。
没有告别任何人，他没去见三个记名弟子，没给太华师姐说，也没在三千年别离后陪大师兄喝一杯仙酿。走时什么都没留下，正如他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但是他唯独去看望了卓文雪依，不过只在窗外悄悄看着她沉入睡梦。
察觉到长河的气息消失在九仪岛，鸿晟上仙看着夜空满天星斗，喃喃道：“破妄，化墟，归湮，这就是你洞悉某些真相的手段么？”
他原以为这个世界真正的大天地是域外诸天，至于九州天地，不过如此。可是小师弟的手段让他明白，九州天地，这个自己探索了七万年的茫茫乾坤或许只探索到了它的冰山一角。
“也好，那就先拿下九州。”鸿晟上仙侧过头，余光瞥见那张地图，嘴角上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