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河东，嫩柳刚刚开出新芽，刚刚解冻的河水在旖旎的河道中舒缓的流淌，一队送亲的仪仗队正沿着河畔缓缓前行。

廖淳骑着一匹红棕色的骏马走在队伍的前面，身后是一座精致的花轿。这一年，蔡邕与河东卫氏结为姻亲，昭姬嫁给了卫家的二公子卫仲道。卫家曾为汉代煊赫一时的名门望族，但在武帝在位末期遭遇‘巫蛊之祸’，家族惨遭灭顶之灾，虽然遭此重创，但卫家如今仍是河东大族。

“兄长，现在到了何处了？”昭姬坐在轿子里问道。

“刚刚过河，怎么？就这么着急嫁人？”廖淳微笑着说，短短几年相处，廖淳与昭姬已经情同兄妹，小妹嫁人，作为兄长自然要承担这送亲的重任。

“哼，谁着急嫁人了！那个卫家二公子我又没有见过，爹就这样把我随随便便嫁了过去…”昭姬满是埋怨。

“昭姬，这大喜之日不可胡言，先生也是为了你好，再者河东卫家也算世家大族，定不会亏待与你。”廖淳语重心长的安慰道。

“可是…我嫁过去之后，再见兄长不知何年何月了…”轿子里传来昭姬略显忧伤的声音。廖淳胸中一闷，但还是强颜欢笑，“瞧你说的，雒阳与河东也不是千里之遥，你若是想念兄长，寄一封书信便可…”www.tuxu.org 不格小说网

“说的也是。”昭姬稍感宽慰，不过廖淳心知，昭姬嫁为人妇，卫家深闺宅院，礼教森严，莫说二人并无血缘，就是一母兄妹，也不可能说见就能见到。

众人再行十日，眼见安邑城逐渐出现在眼前，却不料此刻安邑城的城楼上满是白幡缟素，犹如漫天飞雪，再看进出城门的百姓皆是一身白衣，就连守卫城门的兵丁也是白盔白甲，众人疑惑之际，向安邑城门口缓缓走去。

“你们好大的胆子，赶在这个时候披红挂彩！”一个粗鲁的声音从队伍旁边传来。只见一个兵头模样的汉子，与五六名同样一身白甲的兵丁，大步流星的径直走向送亲队伍。

婚丧嫁娶，本是人之常情，廖淳不知为何会让这些兵士如此愤怒，但见这些人一身白衣，廖淳猜想多半是本地的郡守或藩王故去，这些兵丁借此敲诈勒索，这些廖淳早就见怪不怪了。但接下来这个兵头的话却让廖淳等人大吃一惊，这满城的缟素并非是因当地郡守，也非属地藩王，而是汉朝皇帝---刘宏。在几日前，执掌大汉天下二十一年的刘宏驾崩于雒阳南宫嘉德殿，留下的是一个摇摇欲坠的大汉王朝。廖淳等人近日走的都是较为偏僻的乡村，消息相对滞后，故而并未得到皇帝驾崩的诏书，天子晏驾，民间自然禁止婚娶之事，廖淳等人显然犯了大忌。

“皇帝归天，尔等竟然如此，来人啊，给我拿下！”兵头厉声说道。

“且慢！”廖化跳下马来，挡在众人身前，然后朝众人拱手“各位军爷，我等一个月前从雒阳前往贵郡，着实不是有意为之，还望各位宽恕…”说着走上前去，掏出满满一袋铜钱，悄悄递到那兵头手里。兵头看了看挑夫那几担货物，直接将钱袋丢在地上，冷笑着走向那几箱嫁妆。

廖淳脸色一变，看来这些兵痞显然不满足那区区一袋铜钱，廖淳赶忙上前一步，“这位军爷，这是我家小妹陪嫁之物，还望军爷…”

“噌！”那兵头猛地拔出佩刀，直接架到廖淳肩头，廖淳倒是镇静，不卑不亢的问道“这是何意？”

那兵头见廖淳没有被吓住，感到有些诧异，但立刻脸上露出狡黠之色，“哼哼，最近白波贼闹得紧，我怀疑你们就是贼寇假扮的…这些东西没准就是赃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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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白遭兵丁勒索已是让人气恼，现在却被诬陷成歹人，廖淳气得双拳紧握，恨不得敲碎敲碎这厮的狗头，可强龙不压地头蛇，况且廖淳等人本就理亏，若与兵丁发生冲突，后果更不堪设想，但偏偏此刻轿子中的昭姬掀帘而出，“说我等是贼人，我看倒是你们贼喊捉贼！”

廖淳显然没有料到，刚想阻拦但也为时已晚，廖淳更是暗自叫苦，新妇在一群丘八面前抛头露面本就有失体统，昭姬天生丽质，尽显沉鱼之色，一些兵丁早就看傻了眼，就连兵头也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就在僵持之时，从城中走出一行人，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岁的老者，那兵头见富绅到来，立刻换了一副面孔，“哎呀，什么风儿把您老人家吹来了？”老者一见昭姬立于众目睽睽之下，不禁眉头一皱，朝廖淳拱手问道“来者可是京师蔡先生的人？”

“此乃雒阳蔡伯喈的千金，却被这位军爷诬陷成山贼草寇，还望这位大人明鉴。”廖淳字字铿锵有力。

“呸！就算你不是贼人，这国丧期间竟敢如此…那…也是死罪！”那兵头听这位老者提到‘京师’二字，便猜测廖淳等人并非寻常人家，如此一来恶意诬陷倒没了依据，只好借国丧嫁娶继续发难。

老者沉吟片刻，然后对兵头说“我看也许他们真的不是有意为之，我看此事就算了吧…”

“可是…他们…”那兵头满是不情愿。

老者似乎猜透那兵头心思，脸上露出一丝轻蔑，对身后的随从耳语几句，少顷那随从端来一副方盘，上面盛放着十枚金灿灿的马蹄金，那兵头的眼珠子差一点掉在了地上，廖淳倒吸一口凉气，这马蹄金本是当朝天子赏赐给有功之臣的，普通官吏是不会一下子拿出如此之多，成色十足的金子，这老者究竟是何人？

老者接过放盘端到兵头身前，“如今白波匪患猖獗，又逢万岁驾崩，尔等弟兄辛苦，这些就当做老夫的一点心意，今日之事就算给老夫几分薄面…”

“这…让大人破费了…大人果真是我大汉朝肱骨脊梁…擎天玉柱…”兵头搜肠刮肚的将自己腹中乏善可陈的溢美之词献给这位老者。

“老夫卸任还乡多年，早就不是什么大人了。”老者自顾自的说道。

众兵丁向老者道谢后，争抢着金子一哄而散，廖淳向老者作揖以表谢意，“敢问尊驾高姓大名，待师妹与卫家二公子成亲之后，我定登门替我家先生答谢今日解围之恩。”

那老者满脸复杂的看着昭姬，而身后的随从脸上也尽是无奈的神色，少许，那老者缓缓开口，“老夫姓卫，仲道正是小犬…”

河东卫氏枝繁叶盛，祖上虽出现一代名将卫青，但很快便偃武修文，自光武帝中兴伊始，便发展成为诗书名门，儒学传家之美名遍布河洛。蔡邕与河东卫氏联姻，也算得上门户相对。然而昭姬此番举动，却让未来的婆家面色无光，因汉帝刘宏归天，百日之内天下黎民不得嫁娶，昭姬等人被卫家安置在安邑一处寒酸简陋的别院，仅安排一名聋哑老奴和一眼瞽目的老妪作为下人，供昭姬等人驱使，昭姬等人虽心有不平，明知卫氏一门这是借此小惩当日昭姬失仪之过，但廖淳等人在矮檐之下，只能忍气吞声，不过好在廖淳与昭姬青梅竹马，在漫长的等待过程中，昭姬平日读书作赋，廖淳维系日常起居，枯燥乏味的生活倒别有一番滋味。

某一日，廖淳刚从别院走出，突然被几个衣着华贵的少年叫住，为首的一人面庞瘦削，看似一副病歪歪的模样，他上下打量着廖淳，“敢问足下可是蔡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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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的高徒？”那人说话倒是十分客气，廖淳见状戒备之心便减了几分，连忙还礼道“公子有礼了，我乃蔡先生府上一位普通的仆役，公子抬举在下了。”

那文生公子微微一笑，他望着廖淳身后的别院，然后对廖淳躬身作揖道，然后有些迟疑的说道“不才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兄台可否…”

“公子但说便是。”廖淳此时实在不想和这个文绉绉的达官子弟客套，“我…我想…前去探望昭姬小姐，烦劳兄台通秉。”

“昭姬小姐嫁于卫府二公子，只因国丧方才耽搁婚期，这位公子怎能如此无礼。”廖淳一听这话顿时有些气恼。

“你这乡巴佬，这便是卫家的二公子！”一个下人模样的佣人狐假虎威地说道。

廖淳暗自吃惊，原来眼前这个面有病容，弱不禁风的公子就是卫仲道，听到下人这话廖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公子与我家小姐结为连理，却将我等置于此处，卫家也是名门大族，怎会有如此‘待客之道’？”

卫仲道听廖淳这般说，脸上浮现愧色，抱拳说道“兄台教训的是…是我等怠慢了，小弟回去定向家父禀明，今日…便不打扰昭姬小姐了…”

廖淳轻哼一声，从卫仲道身边径直走过，“话说的好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谁知道作了哪些勾当！”刺耳的声音从身后钻进廖淳的耳朵，廖淳猛地回头，只见卫仲道身旁一位年纪较轻的少年一脸讥讽，卫仲道闻言也是一脸错愕，“表弟…你休要胡言…”

“表哥，你枉读诗书，这蔡家也是书香门第，却不懂得避嫌之礼，弄这么一个腌臜的下人与小姐共处一处，谁知道…”这刻薄少年还未说完，只见廖淳一个箭步冲到面前，卫仲道还未来得及阻拦，只见廖淳一拳擂向其面门，那少年一身惨叫栽倒在地，身后那些随从见主人吃亏岂能袖手旁观，立刻与廖淳厮打在了一起…连日来备受卫家人轻慢和白眼已经让廖淳有所生怨，而今又遭恶语中伤，廖淳顿时失去了理智…

这个出言不逊的少年是为河东原另一大族霍氏，然而此时霍家早已今非昔比。其也不过，是霍家旁支小族的侧室，只生了一儿一女，后家道中落只好带着子女投奔同宗堂妹，嫁与卫家的正房夫人霍氏。虽然寄人篱下，但母女三人嚣张跋扈，卫家儒学传家自然不会与其计较，霍家母子三人反而得寸进尺，霍家女儿刁蛮任性，却钟情那远房表哥，卫家二公子卫仲道，其母更是垂涎卫家殷实家业，几度撺掇堂妹也就是卫家夫人霍氏，欲让二人亲上加亲，共结连理。然而卫夫人虽与其同宗，但心如明镜，心知母女三人心怀鬼胎，霍氏女儿言谈鄙陋，绝非良人，便未能答应。后卫、蔡二家联姻，那昭姬更成了母女三人的眼中钉，也是才有了今日这一幕。

霍家母女虽然跑到卫家人面前大吵大闹，霍氏甚至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卫家老爷得知事情原委，也算通达。但廖淳昭姬二人同在一个屋檐下的确不妥，不宜再留在安邑，便委婉的向昭姬传达了逐客的请求，昭姬虽有心争辩，但廖淳心知经过这一事件，自己也无法在安邑立足，便主动要求回到雒阳。昭姬挽留再三，廖淳去意已决，昭姬只好给廖淳一些盘缠，并向卫府要了一匹骏马，将其送至城外。

“兄长，回到雒阳后，一定要给小妹送去书信，好让小妹安心。”昭姬此刻眼眶泛红，青梅也不禁垂泪，廖淳用手紧握缰绳，压抑着自己离别时的情绪，“昭姬，你放心，回到雒阳之后，我定替你照顾先生，你在安邑好生保重…”说罢，廖淳上马朝昭姬拱了拱手，猛得一抽马鞭，绝尘而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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