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寺庙坐落在京郊高山之上，道路蜿蜒曲折，若只苏宗岚过来，李恒自然放心不下。
马车行驶得极为缓慢。
饶是如此，马车速度也忽快忽慢，时不时踉跄一下。
在经历了几次颠簸后，李恒终于忍不住，伸手将苏宗岚揽入怀中，小心翼翼保护住她。
“马车颠簸太厉害，若你久坐，恐身体不适。”李恒一本正经，面无表情。
苏宗岚张了张口，什么话也没说，默认了李恒的话。
也罢，她终究是李恒妻子。
靠在李恒怀中，苏宗岚没有察觉，男人眼中转瞬即逝的亮光升腾。
一刻半钟后，众人抵达。
寺庙住持亲自出来迎接。
“苏夫人独居厢房，平日鲜少出来走动。相夫人若要探望，着人带路就是。”住持语气无波。
李恒将苏宗岚交给婢女，临了，又握住苏宗岚的手，仔细叮嘱:“务必照顾好自己，一切事情都没有你的身子重要。”
见苏宗岚听的认真，末尾又老老实实点头，李恒这才放过她，但还是不放心，又对婢女们耳提面命、甚至恐吓一番，这才随着住持离去。
苏宗岚望着他的背影，目中隐有感激。
不过很快，她就整理好心情，向苏夫人所在的厢房走去。
“母亲。”
苏宗岚推门而入时，苏夫人正在做些绣品，听到女儿声音，大吃一惊，这才慌忙起身。
见苏宗岚衣着虽素淡，料子却是上品，面色也算红润，不见苍白黯淡之色，心知她过的极好，苏夫人不自禁松了口气。
“你怎来了？”她诧异道:“梁苏暮怎肯让你过来？”
“小妹前些日子已经回京，但她是皇后，又随梁苏暮打天下，事务繁忙，原本说要来探望母亲，谁知没待两日又南下了。”
苏宗岚老实答道:“梁苏暮便叫李恒告知于我，允我探望母亲一趟。”
“原是如此。”早先心惊女儿是否偷偷探望的苏夫人神色微松，片刻后，又多了几分悲愁。
她将视线落在自己手中绣品上，随机想到什么，起身，在一旁的柜子中翻翻拣拣，捧出几件精致的小孩衣裳来。
“我算算日子，离你生产也就是这几日了。庙中悠闲，我索性做些针线活打发时光，本也没法子给你。如今既然你来了，就带回去吧。”她道。
“多谢母亲。”苏宗岚颔首，伸手接过。
“难为你挺着肚子来一趟，委实辛苦。”苏夫人叹了口气，悲从中来。
“母亲多虑了，马车舒适，并不辛苦。”苏宗岚摇了摇头。
何况她还在李恒怀中...
想及此事，苏宗岚耳尖微微泛红，她很快摒开这些杂思。
苏夫人许久不见女儿，甚至今日可能是她见到苏宗岚的最后一面，怎肯移开目光？
苏宗岚这一番神色变化，自然瞒不住她。
顿了顿，苏夫人瞧着苏宗岚，问道:“听闻你嫁给了李恒，他对你好不好？”
她紧紧盯着女儿神情。
苏宗岚不假思索:“他对我很好，母亲无需介怀。”
其实她不说，苏夫人光瞧着门外那些对苏宗岚恭恭敬敬、又关怀她无微不至的婢女们，也知苏宗岚在李恒后院过得不错。
“他对你好，母亲便也放心了。”
苏夫人目光复杂，慨叹一声。
她对李恒，原先可以说是憎恶异常。苏成元之孙逼死了李恒亡妻，李恒告御状，又逼死了苏成元。
她与苏成元关系颇好，因此事自然对李恒百般看不顺眼。
谁又能想到昔年普普通通一介平民的李恒，短短一年，竟追随至梁苏暮门下，历经三朝，成为新朝风光无两的右相大人？
甚至她女儿后半生的命运，也全系在李恒一人手上？
她已经长居皇家寺庙，不出意外，终此一生也要在此度过。在苏家那些事情，包括苏成元一事，对她来说，都已成为前尘过往。
若李恒能不计前嫌，对她的女儿好，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苏宗岚沉默下来。
她指尖动了动，想说自己与李恒不是母亲想的那种关系，想说李恒就是看在宗月的份上才对自己有所照顾，终了，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那些说辞，许是...她自己也无法相信，更别提素来精明的母亲。
母亲只是不愿操心这些事，若真要操劳，母亲远比她手段更凌厉。
李恒与宗月虽有私交，但也没好到叫李恒放弃从龙之功只为娶她的程度。
至于李恒到底是因为什么，她也不知道。
女儿的犹豫踯躅，苏夫人看在眼中。她看破了，却不肯点破。
情之一字，最是磨人。
“臣等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远远瞧见那个轿撵，便知道是谁回来了。待轿撵走近，宗瑾率先一步，领着众人跪下。
李恒等人也利落的从马车内跳出，跟着宗瑾等人一齐下跪。
只是昏睡中的宗月无法喊众人平身，片刻后，在宗瑾和李恒带领下，众人自顾自起身。
“娘娘为了给陛下寻的解药，”提起此事时，李恒眼睛都红了。
那解药此刻还紧握在宗月手心。
“独自闯入望春阁，历经望春阁十三层凶险机关，抵达十四层寻的解药，而后被弩箭击中，自十四层高空坠下。”
李恒垂眸，他说的寥寥，其间心酸未一一言明，但若眼前这些人不懂，他不介意踢他们去捡马粪。
其实这些都是季宁远告诉他的。
季宁远跟他说这些时，其中言辞恳切，神情郑重，还有那眸中充斥的深情，他到现在都不敢想起。
李恒话落，宗瑾最先红了眼，在他身边站着的庞锦薇也捂住嘴，眼眶红红。
众人不约而同望向那个轿撵，帘幔遮挡，他们看不出其中女子如何，却也能隐隐想象出，那是何等憔悴。
她做的事，又是何等凶险。
那可是季家望春阁！
宗月竟有胆色闯入望春阁，且还成功到了第四层，拿到解药。
众人望她的神色皆唏嘘不已。
身居官场，宗瑾想的更多，眼下他只看着这群人的崇敬，便知宗月这个后位，是牢牢坐稳了。
原本宗月没回来之前，哪怕有他压制，也有一部分人对宗月不满。
甚至还有一些人，想趁着梁苏暮昏迷、宗月不在，先斩后奏，欲将自己女儿塞入后宫。
此后还惹出了一系列闹剧。
想起那些闻之就叫人觉得好笑的人，宗瑾嘴角讥嘲不已。
“回去说吧。”宗瑾语气淡淡:“外面风大，当心着凉。”
李恒与他对视，无声颔首。
同僚数月，彼此自有一番默契。
...
李恒将宗月带回来的解药给梁苏暮服下。
“这解药，会不会被季宁远做了手脚？”宗瑾望着这一幕，出声问道。
李恒手一顿，回头，不着痕迹瞧了宗瑾一眼。
触及他神情，宗瑾知他误会，无奈道:“我也是好心。”
“我知你是好心。”李恒点头，抿唇:“你与娘娘兄妹关系融洽，我向来不怀疑你对娘娘的心意。”
“只是这解药乃娘娘拼死得来，对解药的怀疑，谁都可以说，但身为娘娘的兄长，你不能说。”
“是。”宗瑾十分虚心:“我受教了。”
他也只是随口一问，眼下周遭并未旁人，这才胆子大了些。
李恒见他是真的明白，才肯放过他，又道:“你放心吧，我自不敢不将陛下的身体当回事。这解药我偷偷找大夫鉴定过，确实是解药无误。”
“那就好。”宗瑾颔首。
“娘娘如何了？可有苏醒？”李恒抿了口茶，又问道。
宗瑾也适时端起茶杯:“锦薇正在照顾娘娘，娘娘身上的伤口被精心包扎过，喝的药也是极好的。眼下只是昏睡着，大夫说等身子将养过来，也就行了。”
李恒长叹一声，满目唏嘘，脑海中不自觉浮现起宗月那日说要闯望春阁的坚定，心生敬意。
“若娘娘此次回不来，待陛下醒来，我就要以死谢罪了。”他苦笑。
宗瑾坐立不安:“陛下和娘娘都是吉人自有天相，你放心吧，会没事的。”
李恒察觉不对。
他倏地扭头，直视宗瑾，将宗瑾脸上的犹豫瞧的一清二楚。
随即他眯着眼想了想，好像自方才进屋，宗瑾就一直是这个表情。
“宗瑾兄怎么了？”他问道:“可是有难处？”
“这些日子我不在，雁门关发生了什么？”
他说话一语中的。
宗瑾本也没有难处，只是为官之道，令他必须把当日之事告予李恒知晓。
于是他原原本本将过年当天如何找替身代替梁苏暮安稳军心说了一遍。
“我早有此念头，只是一直不敢付诸行动。陛下毕竟身份尊贵，替身又如何能比他万分之一...”
宗瑾说的隐晦。
“而后陈小姐过来，无意中劝慰到我，这才令我下定决心。”
“只是这些日子，每每想起，又觉得心中惴惴不安，只觉得要大祸临头...”
“陈小姐？”李恒蹙眉:“陈思吟？”
能在梁苏暮昏迷后拜见的陈家小姐，好像就陈思吟一个。
“是。”宗瑾肯定了他的猜测。
“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李恒淡淡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