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在屏风后更衣，萧澜就静静侍立于屏风外侧。

“听闻青山之变中，龙朔公主出了大力气。”皇后的语气不咸不淡，似乎只是在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

“是。”萧澜微抬眼眸，不卑不亢地应声答复。

晋国国都洛阳的京郊有一行宫，名为青山宫。小半年前，晋国先帝，也就是萧澜萧瀚的父亲到那里去避暑。彼时，继后已经为先帝诞下两名皇子，其中幼子被册立为太子，长子因其偏心而心生不满，便趁着青山行宫守备薄弱且众多贵族云集，正好可以一网打尽的时机发动兵变。

这一计划被萧澜的耳目获取到，只是时机已晚，等她集结墨羽军赶到的时候先帝已经身死，而诸王则在青山宫打得不可开交。

原来，不止她一个人得到了继后长子要叛变的消息。继后的长子将自己要叛变的消息放给了诸位有心夺嫡的皇子，令他们的客卿谋士怂恿他们等他杀死先帝之后以平叛的名义将他名正言顺地就地正法而后登基。而萧澜的消息是自己探查到的，故而晚了一些。

那场叛乱自天将破晓时而始，一直持续到了次日清晨，血漫青山，遍地死尸，青山行宫则被付之一炬。

最后的最后，萧澜用手中之剑为萧瀚杀出了一条血路，直通九五之尊的宝座。

史书工笔称之为——“青山之变”。

皇后的声音再次透过屏风而来:“本宫的父王也在你诛杀的八王之中，你可知晓？”

“知道。”萧澜简单地回答。

皇后本是晋国郡主，她的先祖曾追随太祖皇帝创立晋国，因此受封王爵，并且世袭罔替，一直传到了她的父亲翊王南容铭。前几代翊王一直遵守祖训，不涉党政，只安安心心享受异姓王尊荣，但她的父亲却想要更多，为此站在了同萧澜萧瀚敌对的阵营。

阵营不同，势不两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听皇后的语气似乎哀凉更多于悲愤，但萧澜不敢确定她对此事到底是何种态度，毕竟她远嫁楚国的时候萧澜还小，也不知道她同翊王的感情如何。

况且，青山之变于这一世很近，但对于刚从上一世而来的萧澜来说却已经变得遥远而又模糊，皇后的父亲命丧于此也是前不久听荆婉讲的，她从脑海中搜寻到的一星半点儿对楚后的记忆不足以让她判断主动权在谁手中，所以尽可能言简意赅地回答，免得说多错多，反倒自乱阵脚。

“你……后悔吗？”

也不知是在问萧澜哪件事，但无论她指的是哪件事，萧澜的回答都是一样的:“无怨无悔。”

皇后换好衣服了，由她的女官虚扶着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她目光炯炯地盯着萧澜，似乎想将萧澜看穿。

“为何？”皇后闻言似乎微微诧异，但依然面不改色地问道:“你废了那么大力气将他扶上帝位，他却赐下一道圣旨让你远嫁和亲，你当真不怨恨他？”

“他毕竟是我弟弟。”萧澜面带浅笑，毫不退缩地与皇后对视。

一山不容二虎，一国也容不得二君，青山之变后萧瀚虽然顺利登基，但军政大权仍然在她手中。皇帝形似虚君，她却成了无冕之王，也许她功成身退，离开晋国的权力中心于她姐弟二人才是最好的局面。

其实，说起来她甚至要感谢萧瀚呢，要不是那混小子干的混账事，她这棵铁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花。毕竟“大晋利剑”威名在外，纵然用国库做嫁妆，放眼晋国估计都没人敢娶她。

“那好，本宫再问你，和亲之际，楚国三位皇子任你挑选，你为何独独选了璃月？”

这问题似乎跨度有点大，萧澜没有立刻回答，微怔片刻，她粲然一笑，似是玩笑一般回答道:“他长得好看。”

皇后显然没料到她给出这个答案，眼眸中不禁多了几分愕然，几乎要绷不住那一本正经的肃然表情。

“楚国的储君之位仍无定数，倘若，青山之变重演，而萧瀚换成了璃月，你是否还能那般坚定地维护他？”

目光微垂，萧澜看见皇后交握的双手已经把衣袖都攥出了褶子，可见她现在很紧张。

想来也是，楚璃月伪装地那么好，连他亲娘都不晓得他的斤两，还当他是个干啥啥不行玩乐第一名的憨货。夺嫡之争何其凶险，就算楚璃月想要置身事外，旁人可不一定乐意放过他，皇后怕自己的宝贝儿子被吃了也是应当的。

于是，萧澜敛去笑意，正色却眉眼温柔地答道:“若当真有此一日，萧澜愿拼死相护。”

“当真？”

“若有虚言，此生不得人所爱。”

于她而言，这是比不得好死更毒的誓言。上辈子她辜负了楚璃月，就是一生不得人所爱的下场。

“好，左右本宫早就同那冷血无情的翊王府恩断义绝了，青山之变的死伤如何本宫都可以不计较，但你要记着你今日的话，否则本宫第一个容不下你。”

果然，对母亲来说，过世的亲族和尚在人世的儿子之间总归还是后者更重要一些。皇后今日这一番用意并不在表明对她几分怨毒而是希望得到她会维护楚璃月的明确答复。

萧澜并未被皇后的狠厉吓唬到，她微扬嘴角，淡然一笑道:“儿媳谨遵母后教诲。”

虽然不知道皇后跟翊王府何至于此，但只要有守护楚璃月这个共同目标就够了。

皇后淡淡点头，语气软下来，对萧澜道:“走吧，好多人都在等着我们呢。”

一扇宫门，隔开两方天地。在宫门之内，她们是心系同一男子的盟友；出了这道宫门，一个是母仪天下不容任何行差踏错的皇后，另一个则是新晋的锦王妃。

踏出门槛，萧澜觉得外头的阳光都明媚了几分。

此番谈话，皇后必定不会全然信她，但只要她们之间因青山之变产生的隔阂少上一分，对萧澜来说便足矣。

今生，她会护着楚璃月，也会努力保护好楚璃月所珍视的人。

重返宴席，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皇后不时同她聊聊菜色亦或是在楚国可还适应之类的。

“其实，璃月他还是很好的。”

绕了一大圈，话题又重新回到了楚璃月身上，但皇后说得不太顺溜，萧澜猜她大概是想在自己面前给儿子说好话但又找不到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