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渐凉，阵阵袭来，朔气侵寒甲。
“又要到冬天了。”楚璃月抱着楚怜，站在营帐外头，轻声叹着。
萧澜微微一笑，抬手接住了一片缓缓飘落的雪花。晶莹剔透的一点白色很快在掌心化开，只留透明的一丝一缕。
今天下初雪了。
“希望开春的时候，我们可以闻着花香，走在归途上。”萧澜说着，眉目间染上浅淡笑意。
她将掌心伸地更远，以便接住更多的雪花。
“多大的人了，还接雪花玩儿。”楚璃月笑着打趣她，还拿萧澜当楚怜的反面教材:“怜儿，你看你娘亲这幼稚劲儿，你将来长大了可千万莫学她。哎哟！”
萧澜一拍楚璃月脑袋，没好气道:“行啊，你不幼稚，你倒是给她当榜样啊。怜儿若是随了你，将来上房揭瓦，哪家的公子敢讨这么凶悍的媳妇？”
冷哼一声，萧澜把楚怜从楚璃月怀里抱了回来，转身往大帐里头去。
楚璃月揉着脑袋，追在她后面，哀怨地嘟哝:“再凶悍也没你凶悍，我不照样把你娶回来了嘛……”
“你说什么？”萧澜回身瞪他。
楚璃月连忙举起双手讨饶:“没，没什么，我什么都没有说啊。”
“哼。”
楚璃月苦笑着松了口气，心道:若是将来再生个儿子，他一定要告诫他，千万别因为年少一时冲动就心心念念着他娘亲那样的女子不放，要不然下场会很惨的。
不过，惨归惨，某个人还是乐在其中。
“哎，澜儿，你后悔与我成婚吗？”楚璃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个问题，然后就不知不觉问出来了。
萧澜刚把楚怜哄睡着，坐在床边，盯着楚璃月的脸好生思索一阵，答道:“悔，特别悔，悔不当初。”
楚璃月:“……”
这和他想得不一样。
“没必要这么吃惊，太子殿下，你要有自知之明的。”萧澜淡淡说道，看起来当真是在就事论事的样子。但实际上，她已经要压不住自己嘴角的弧度了。
楚璃月狠狠地啃了一口苹果，再恶狠狠地咬碎咽下去，仿佛他不是在吃苹果，而是饿了三天在茹毛饮血。
“那重新来一次，你会怎么做？”
萧澜长舒一口气，思忖须臾，半开玩笑地开口道:“重新来一次的话，自立为女皇，然后修书一封威胁你父皇将你送来和亲，要不然我就打到郢都把你抢回来。”
楚璃月轻哼一声，噘嘴道:“那你这算盘可是打得噼里啪啦响，按照我对我父皇的了解，他铁定立刻马上将我裹上红缎子，上赶着送给你。”
建武帝并非无情人，但是于他而言，私人感情远没有锦绣江山重要，妻妾子女都不过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罢了。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将楚怜送出去，也同样会这么对楚璃月。
自古以来，最是无情帝王家。
不，不对，还是有例外的，比如萧澜和萧瀚的姐弟情，他和楚黛的兄妹情，再比如，他和萧澜的爱情。
“你是不是又想起来些什么了？”萧澜看出来，楚璃月这样的口吻似乎是对建武帝挺了解的。
楚璃月颔首，一手拿着苹果啃，另一手伸出一根指头贱兮兮地去戳楚怜地掌心。
“别动！”萧澜压着声音斥他，一巴掌打开了他的手。
好不容易哄睡了的孩子，若是吵醒了她今夜可没安生日子过了。
楚璃月扶着摇篮的栏杆，仿若叹息道:“若有朝一日，我登基称帝，纵然以身殉国，葬于沙场，也绝对不要再用和亲来换取一时的和平。当初，我是有这么说过吧？”
那个女子在他的怀里哭泣，而他当时最大的感受不是悲痛，而是恨，恨自己不够强，恨自己无能为力。
他梦到这一段，白天细细思量，才惊觉那名女子名唤楚黛，是大楚曾经的嫡公主，封号茹璧，现在在秦国，当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可惜，不是她想要的，便一文不值。
“是。”萧澜的记忆被拉到两年前。
本是恣意飞扬，无拘无束的少年郎，却仿佛是在一夜之间成长了。
她想保护他，却没能阻止世事让他以残酷的方式成长。
或许，这就是年华本该有的样子。
“以后会不一样的，一定会的。”搭在栏杆上的手力道轻柔，却又好似有着千钧之力。
“嗯，会的。”
长剑在手，热血未凉，愿以此身祭山河，不使红颜含泪靖边疆。
这份志愿是对楚怜的遗憾，亦是对楚怜的寄望。
……
秦军营地。
近日来，太子殿下不知犯得什么病，终日里窝在大帐里头，不许人靠近，但是士兵们不经意从旁边经过的时候，长长能听见剧烈的咳嗽声，仿佛是要生生将肺都咳出来似的，骇人得很。
“咳咳！”
侍从赶忙奉上救急用的护心丹，再递上温度适中的茶水。
百里靖服下丹药，方觉稍微好了些许，至少是喘过来一口气了。
“殿下，咱们还是回京去吧。让太医们好好看看，或许……或许是能治好的。”侍从苦着脸，实在不忍心看曾经骄傲的太子殿下变成如今这幅命不久矣的模样。
百里靖费力地抬起手，摆了摆。
他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没救了，这一点，他早就知道。
现在想来还挺蠢的，前途无量的太子殿下非作死去找那什么真相，还耗费了那么多寿数，只为逆天而为，窥见天机，弄明白他与萧澜的前世今生。
这笔买买，当真是划不来。
罢了罢了，不管划算与否，买卖做了，事到如今，早已经回不了头。
“戎狄那头…咳咳，盯……盯紧点儿，若是…若…他们打起来，务必……”百里靖太过虚弱，他费力地喘气许久，才接着说道:“务必第一时间告知本宫……她将戎狄人打出去的时候，本宫一定得看着，不能……咳咳咳……不能错过的，不能再错过啦。”
百里靖抬眸往萧澜大帐所在的方位看去，尽管有大帐阻隔，他什么也望不见。
“殿下放心，属下绝谨记您的嘱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