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不是来喝茶的，也知道你没有心情喝，不过看样子你确实需要先润润喉咙，才能好好说出你的事。’一个身材高大看上去很威严的中年人坐在椅子上，眼神中却带着些疲惫。
坐在他旁边，也是他说话对象的是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中年人，他显得更加疲惫，憔悴，看得出来他赶了很远的路，而且心事重重。他木然的喝了一口，看了一眼说话的人，很快又低下头，双手不停的揉搓。
好像是一直在鼓足勇气让自己开口。
主位那人笑了笑道‘你已经有十年没有找过我，我甚至觉得你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开口找我，而且你看起来心事重重。所以你这次来找我的事一定很麻烦！所以，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说吧。’
‘我十几年没有来找你，并不是已经忘了咱们的交情···’
‘我知道！你不想让人知道咱们的关系，我也不想。因为，我不希望你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那人叹了口气道‘我不找你，不只是因为怕麻烦，而是，而是···’这时他才抬起头正视着对方道‘咱们俩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但你现在已经是关中之王，而我···哎，我在你面前已经有些自卑。我总觉得，只要我不来求你，你就还是我当年那个小兄弟，至少，至少我认为是··’
这人正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关中王陈衍空，也是江湖中最有实力的几个人之一，他也叹了口气道‘是啊，人不求人自是一般高。’
‘可是这一次··’
‘因为铁龙？’
‘你已经知道了？’
‘没有。不过我知道如果是你自己的事，你一定不会来找我。而这些年，不管是你和三和帮的争斗，还是丢镖赔钱，我都从来没有主动帮你，那也是因为你的尊严，你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能让你来找我的，恐怕只有铁龙。’
一听到‘铁龙’这个名字，来人的眼睛又有些湿润，但同时也变得更加坚毅，好像这个名字一下给了他十足的勇气。
陈衍空看着他，他又稳定了一会情绪才慢慢说道‘一年前，龙儿遇到了一个女孩，二人情投意合··’
陈衍空点了点头，他猜的不错。
人世间所有最美好和最悲剧的故事，往往都是这样开始的··
‘我也很喜欢那个孩子，也和她父母见过了面，同意了这门亲事··’
陈衍空又点了点头，却没有插话。
‘可是，上个月十六那天，龙儿回来时却是一脸泥污，身上也受了伤。我问他，却只说是和几个小泼皮打闹所致。我想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吵闹急了动手也是寻常，便没有在意。岂知第三天就有人找上门来，我那时才知道，原来和龙儿争斗的，居然是丁佩的小儿子··’
陈衍空皱了皱眉头道‘丁佩？八面龙王丁佩？’
铁诚看了看他的表情，没有再继续说话。
因为江湖中人一听到丁佩这个名字，绝大部分都是这个反应，尤其是你准备和他成为对手时。
不过陈衍空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自若的表情，淡淡的说道‘接着说，老哥哥。’
‘见他们找上门来，龙儿也是十分恼怒。我赶走了那几个小泼皮之后，问起情由，龙儿才说起前日在酒楼之中，一个浪荡小子看中了章涵，口出调戏之言，甚至还想对章涵动手动脚。动起手来之后，那小子和几个手下都被龙儿打了一顿。可是不一会那小子叫来了几个同伙，明明是那小子胡作非为，但几个混蛋却不分青红皂白的就上来群殴龙儿。本来这件事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事，但不知道那小畜生回家之后怎么颠倒黑白的说了一通，丁家反而相信是龙儿调戏妇女被他劝阻之后恼羞成怒，还蛮不讲理的殴打于他。我当时不敢妄信龙儿之言，便自己到那酒楼查问酒保等人，证实他们所说的确实与龙儿一致。而且都说那小畜生平时就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偶尔在外面遇到硬茬吃点亏，回家一说，丁佩反而尽信他片面之词··’
‘当爹的，肯定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儿子。’
‘是，但我当时认为，丁佩好歹也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肯定不至于不顾颜面任由儿子胡作非为。而且，我自觉和当地几个大人物多少也有点交情，便请了谢青，海灯大师，和赵无极三人说与此事，请他们主持公道··’
陈衍空却摇了摇头道‘恐怕，这三个人绝不会因为你去得罪丁佩！’
铁诚面露惭愧之色‘我当时想的有些简单，觉得这件事毕竟只是小孩子之间的矛盾，算不得什么深仇大恨。而且我认为，他们几个人毕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很多有头有脸的人，名声都是靠不要脸的手段得来的，只是别人不知道而已··’
‘等龙儿伤好的那天，我就请了他们三个人以及几十个当地武林人物，想当众调解此事。可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丁佩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竟然··’
‘买通了章涵的家人？’
‘是，章涵居然当众说出，是龙儿调戏她在前，那小畜生路见不平才出手教训龙儿的。再叫来掌柜的酒保店小二，也都是一模一样的说辞。这一下主持公道不成，反而所有人都认为是我教子无方自取其辱。龙儿一怒之下，吐血晕厥。’
‘怪不得酒保他们，如果丁佩想拿捏他们，恐怕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谢青三人也说道，既是龙儿有错在先，他们也无法再强出头。还嘱咐我以后好好教育儿子，莫要太过宠溺，以免他误入歧途。’
‘他们是早就串通好了的。’
铁诚接着哭诉道‘我父子俩可谓是颜面尽失。龙儿在床上躺了三天，等他再去找章涵追问时，她却只是哭着让龙儿不要再问，让龙儿尽快忘了她。因为，因为那畜牲已经强占了她，还以她父母性命做要挟，逼她，逼她··’说到这，铁诚已是泣不成声。
但陈衍空还是很平静，只是眉头皱的更紧了一些。
铁诚平复了一会，接着道‘过了十天，丁家就将她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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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门。我本是将龙儿锁在房中的，却不知他怎么跑了出去，跑到了丁佩家中···等我去接他的时候，他就被当成野狗一样扔在那，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成亲。我气愤不过去找丁佩理论，但谢青那些人反而都怪我不懂事，说我纵容儿子胡作非为，丁佩都瞧在我面子上没作计较，怎地今天又在人家大喜的日子上门闹事··我忍痛将龙儿带回家，却发现他受了伤，肋骨也断了两根。身上的伤倒也没有性命之忧，但从那天回家之后，他就犹如失魂落魄一般，既叫不醒，也不吃饭。和他说话，他也根本就没有半点知觉。他虽然是年轻力壮，可这个样子又能耗得几天？我知道这个世上可能只有你一个人愿意为了我而得罪丁佩，所以··’
陈衍空沉思了一会，才吩咐道‘叫后厨开饭！’
陈衍空这人有一个好处，不管遇到多么棘手的事，也从来都不会耽误他吃饭。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他得出一个道理，就是不管要去做什么，哪怕只是准备去挑一担大粪，也必须要先吃饱喝足才能把事做好。
但铁诚哪有心思吃饭？他只是不时的咽一口，然后瞧瞧陈衍空。而陈衍空却一直在凝神沉思。
终于两碗臊子面下肚之后，他的眉头舒缓了些，又说了一句话‘叫香川来！’
一柱香的时间过后，进来一个二十岁左右，极为干净的年轻人。他看上去丝毫没有起眼之处，但铁诚的目光却一下子就被他吸引了过去。
‘这是我义子陆香川。香川，这是为父最好的朋友，铁诚伯伯。’
陆香川上前参拜，铁诚急忙起身阻拦，不过陆香川还是认认真真的磕完了这个头。好像只要是他计划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完，绝不会半途而废。
‘香川，有没有见过铁诚伯伯？’
如果是别的稍微机灵一点的人，肯定会说什么‘经常听家父提到您’之类的客气话，但陆香川却很干脆的答道‘没有。’
这就是他的好处，不管陈衍空问他什么，他都会以最快的速度，用最准确最简单的话给出答案。
‘我要你立刻放下手头所有的工作，去替你铁伯伯做一件事。’
‘好！’回答的还是很干脆。
接着，陈衍空将事情简要的重述了一遍。
听完这人间惨剧之后，陆香川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他脸上永远都是那一种表情。他很直接很简单明了的问道‘铁伯伯想要什么结果？’
铁诚被他问的一愣。
陆香川接着问道‘家父交待的事情，小侄一定会尽力做到。但首先，铁伯伯你要让我知道，你需要我做到什么？比如，带回章涵，让丁佩赔钱道歉，或者是也好好教训他们一顿，甚至是杀了他？···’
铁诚无言以对。他一路上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悲痛和对儿子的担忧之上，但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件事该怎么收场，而自己又想要什么样的一个结果··
章涵已经被丁家强占，哪怕现在陈衍空将丁佩打服，将章涵要回来，自己又岂能再将她娶进门？那丢的这个大人又如何才能找回面子？所以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得到什么结果。他看了一眼陆香川，黯然道‘我想，哎，算了吧··毕竟，虽然你我二人交好多年，你也不惜为了我得罪丁佩。但在明面上反而是他们丁家占理。不明就里的人别再以为是你强出头帮我无理取闹，那样对你影响不好。所以，所以，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陈衍空看着陆香川，他还是笔直的站着没有说话。
‘你觉得怎样？’
陆香川回答的很直接‘不好办！’
‘你说。’
‘现在已经有些迟了，丁佩已经做好了准备。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甚至是有理的一方。我们的实力虽然强过他，但很难公然不顾江湖声誉用力量强压他，那样会招致江湖中人一致反对。’
陈衍空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又问道‘如果我们让章涵家还有酒保等人改口呢？’
‘很难！’
‘哦？’
‘因为他们更熟悉丁佩，丁佩虽然比不过咱们，但对付几个普通老百姓还是手到擒来，他们不敢得罪丁佩。而且丁佩会不择手段，但义父你不会。’
有句话叫宁得罪君子，而不能得罪小人，尤其是那种不要脸又能要你命的那小人。所以，章涵家人以及酒保等人，绝不敢改口的。
况且以陈衍空的人品，也根本就不会去为难他们。
‘那你能不能处理好这件事？’
‘我试试。’
‘好！’陈衍空倒了杯酒道‘做好这件事之前，这是你最后一次喝酒！’
陆香川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不过铁诚却显得有些沮丧，还带着些许失望‘你愿意帮我，老哥哥已经感激不尽。只是这件事确实如贤侄所说，很是棘手。而且我也不想你因为我惹上这么大的麻烦，我看，算了吧。我回去就搬家，等龙儿再修养几个月，慢慢的忘了这件事也就好了。过两年我再给他找个合适的人家成亲，到时候你一定要来喝喜酒啊。’
陈衍空看着他，却不置可否。
陆香川也不再说话，他坐下认认真真的吃饭。
但铁诚却不说走，反而尽是拣些以前的陈年往事说起，不时的还往外看一眼。
过了小半个时辰，陈衍空才问道‘你在等战儿？’
铁诚脸上一红道‘是啊，我也已经有快十年没有见过他了，不知道，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认得出我··’
‘他要申时才能回来。’
这一场十年未见的老朋友聚会，却显得异常冷清。铁诚满怀心事，陈衍空本身就不是一个多话的人，而陆香川，更是不愿意浪费一个字。
终于，到了未时三刻，门外一个人跑进来，一把抱住铁诚激动的道‘伯父，伯父，您来了··’
铁诚仔细一看，眼前这人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生的高大健壮，但又绝不粗笨，而是显得英气勃勃，浑身上下似有无穷的精力要迸发出来一般。
虽然有些生疏，但还是能看出年幼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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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诚鼻子一酸，声音也有些更咽‘好，好战儿，都长这么大了··’
来的这个人，正是陈衍空的大儿子，江湖中人称大威天龙的陈战！
在当今江湖中，如果你问别人武功最高的是谁，恐怕没有定论；你问势力最大的是谁，也没有人能说的清；甚至你问谁长的最帅，也可能会有不同的人给出十几个答案。
但如果你问当今江湖中最猛的是谁，那你就算是问一万个人，他们也一定会异口同声的给出同一个答案，那就是，大威天龙陈战。
江湖第一猛人！
没有人能具体的说出他猛在哪，因为他是全方位的猛。
喝酒猛，打架猛，嫖起女人来，更是猛的一塌糊涂。
据说他一次喝下的酒，能闷倒三头驴；据说只要他生气，哪怕对面是少林方丈，武当掌教，七大派掌门一起来他也照打不误，八匹马都拉不走；而据说他嫖过的女人，可能比别人看见过的还要多些。
陈战倒了一大杯酒，拉着铁诚道‘伯父，今日一醉方休···’
到这时他才看出铁诚有些不对劲，而且眼眶的湿润，可能也不仅是因为见到他激动开心所致。
他放下酒杯，替铁诚擦了擦眼泪，认认真真的问道‘怎么了伯父？’
铁诚又更咽了一下道‘没事，战儿，伯父偶然路过，来看看你们。’说着破涕为笑‘要不是为了等你，伯父刚才就走了。既然见到你长大成人，伯父也很高兴，我要走了啊··’
陈战急道‘不行！伯父好不容易来一趟，怎能轻易就走了！你多留几日，过几日我去送你回家。’
铁诚道‘不行，你弟弟还在··’说到这他赶忙住了口，下意识的看了陈衍空一眼。
‘弟弟怎么了？’
‘没事，没事，他在家等着我回去呢··伯父得走了啊。’
陈战看了看陈衍空，便一起将铁诚送出门，目送他离去。
来的时候四天的路程，回去却足足花了七天。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儿子，如果不是因为担心儿子的伤，他可能一个月都走不到家。
一直到了家门口，他忐忑不安的心才放了下来，因为至少没有人哭，门口也没有挂上白布。
妻子坐在儿子床前，见他进来，看了一下他的表情就已经知道，丈夫这一次去的很不成功··不过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她虽然是个妇道人家，但也明白，恐怕没有人会愿意为了他们而得罪丁佩。
铁龙还是那样，他夫妻俩也闭口不再提这件事。
铁诚一连两天都没有出门，他实在是没有脸见人。但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到家之后的第二天，一个年轻人出现在了丁佩庄上。
这个年轻人既不坐，也不喝茶，甚至也不说话。因为陈衍空不是让他来说话的，而他也不喜欢说话。
丁佩很奇怪的看着他，隔了良久才问道‘你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铁诚。’
丁佩道‘哦，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们铁家的错，不信你可以去问问章涵的家人，以及庆丰号的掌柜··’
陆香川很干脆的打断了他‘我不信！’
丁佩已经有些怒意‘我和你们帮主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这个铁诚和你们陈帮主又是什么交情？’
陆香川没有回答。
丁佩接着问道‘那你们帮主想干什么，让你来提出了什么条件？’
‘我不是来提条件的。’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我来判断，你能提供什么样的补偿。’
丁佩笑了，他手下四大金刚也笑了。他像看呆子一样上上下下打量了陆香川一番，才带着戏谑的口气道‘你以为，你提出的补偿我会同意？’
‘我相信你不会拒绝！’
丁佩手下第一猛将铜虎刚要发作，丁佩已拦住了，用戏谑的口气说道‘这两年我多次听人说起过，陈衍空手下有个义子十分了得，难道就是你？’
陆香川没有生气，甚至根本没有听见，而是认认真真的将他手下每个人都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然后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接着他立即去了铁诚家。
铁诚先是一呆，他没想到陆香川真的还会来，接着很客气的给他上茶。
虽然他很客气，也显得很亲热，但陆香川还是能感觉到他的些许失望。
‘贤侄又何以不辞劳苦的来到这？’
‘家父交待的事，小侄一定会去办到。’
‘哦。’
‘我已经有了证据，也看过了丁佩的实力，现在我需要知道的是，伯父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算了，我不想让你义父因为这件事和丁佩结仇··’
‘是让他道歉，赔银子，还是让他付出同等的代价，还是··？’
‘哎，我们惹不起丁佩，可也绝不要他的银子！我就这一个儿子··’
话音未落，一个人已大踏步走了进来。当他的人还在门外就已经能听见他的声音‘伯父，伯父。’
铁诚大喜过望，慌忙站起身相迎。
来的正是陈战，他一眼瞧见陆香川，便道‘二弟，你也来了。’
陆香川终于露出了些笑意，叫道‘大哥。’
‘战儿，是你爹让你来的吗？’
‘不是。’
铁诚一下变得有些犹豫‘那这件事，还是先给他说一声为好··’
‘没那个必要！’说完陈战大步走到铁龙床前。铁龙还是那种不吃不喝失魂落魄的状态，陈战上前扳过他的脸，问道‘挨欺负了？’
铁龙还是一动不动。
‘我现在去把你的女人抢回来，再把欺负你的人全都狠揍一顿，你要不要去？’
铁龙猛地睁开眼睛，一骨碌爬起来，连鞋都没穿就要走。
陈战哈哈大笑道‘好！有种！这才是我的好兄弟。’说罢拉着他就走。
铁诚急忙拦住道‘战儿，你，你要去干什么？’
‘揍人！抢女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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