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生人与死人之间，转换得可以突兀却又自然。像是一瞬间的花开花谢、春去秋来，杳无声息间生命便已凋零。

慕白不知该如何形容眼前的景象。先前鲜活的酒肆而今如同森罗鬼域，酒客全然不见，剩下的都是面目苍白、身体僵硬的尸体，散发着铺天恶臭。

许幼临皱紧了眉头:“炼尸我遇到过很多，你的为何如此恶臭？”

“驼背老鳖不担心自己生死，倒关心我的炼尸？”高大刀踢翻了身前肉案，提着砍刀向许幼临走去。

本事没有，嘴巴挺硬。许幼临眼神暗了下来，他平生最烦嘴下不留德之人。当然，除了他自己。

当然，虽然嘴上不饶人，但高大刀也并非是鲁莽之辈。他并未只身上前，而是让尸体将慕白和许幼临团团围住。

许幼临厌恶之色更浓，慕白也是皱起了眉头，首先是确实太臭了。其次，慕白作为写命人对死者有着职业上的尊敬，最是看不得这种亵渎死者的做法。

“我来吧，就不劳烦先生了。慕白低声说道。

“哦?拭目以待。”许幼临饶有趣味道。写命人与其他职业不同，每个写命人在眼睛上都有其特定的天赋。就比如扶摇司副司首江玉成便有一双大日真眼，双眸流火，一切邪祟，见之即融。

慕白的眼睛自然也有其特殊之处，在炼尸扑上来的一刹那他就已经看透了所有炼尸的薄弱点。然后千丝如剑，疾射而出，准确地洞穿所有尸体。

慕白右手控丝拔地而起，指尖飞舞，然后千丝茧便将所有尸体牢牢缚住。

许幼临略显惊讶地看着慕白熟练地操控千丝茧。“悟性不错，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可以看穿敌人的破绽与薄弱点，我称之为破障。”慕白赶忙答道。

“你适合练剑。”许幼临沉默片刻，答道。“此行你好好看，好好学，学到多少是你的本事。”

慕白眼前一亮，剑修在整个大楚都是不多的存在，基本上是个剑修都能鼻孔看人。道上流传一句话，三境界的剑修四境的本事，五境的地位六境的傲气。剑修身份之高，可见一斑。

高大刀见炼尸全被困住却也不急，就这么站在原地任由许幼临出手。

“世界上傻子不多，而大多数傻子都死于自以为是。”许幼临本就是将死之人，对于眼前的另一位将死之人也不免想多说两句话。

“高某既然在此地等你，自然便有本事斩你。”高大刀提刀傲然道。

“等我?”

“自然。”

“我是谁?”

“中州弃徒聂轻言。”

许幼临笑了，是一阵一阵的那种憋不住的笑，笑得泪花在眼眶打转。

“那你今日便要死在聂轻言剑下了。”

“大言不惭。”高大刀本就高大的身体再度拔高，皮肤上蔓延出黑蛇般的蜿蜒纹路，须发皆张，目眦欲裂。手中也不再是杀猪刀，而是一把长三米有余宽足有一尺的霸刀，如同画像里走出来的神魔。

许幼临看着眼前五米出头的刀客，笑道:“斩月天官高巍?”

高大刀右手扛刀于肩，左手向前平推，“正是高某。”

许幼临拔剑大笑而起，“听闻天官以力证道?”

不待高巍回答，势如山崩的一剑便劈斩下来。

快，太快，高巍眼睛完全没有看清许幼临的身影，全凭肌肉记忆提刀横挡。

只听见金石声起，雷鸣之声大作。高巍大半个个身体便应身砸入地面，而整个酒铺也四分五裂。

慕白从地面的裂缝中跳出来，抖落一身尘土。却看见许幼临已经退回原地，“这一剑你看清了?”

慕白点点头。

“没看清就再来一次。”许幼临头也不回，拔剑又斩。

刚从土里挣扎出来的高巍，又回到了土里，这次只剩一颗头尚能露在外面。

“看清了?”

慕白又点点头。

那就再来。

“看清了?”

“再来。”

“看清了?”

“再……”

“兀那老贼，修要再劈，你莫不是存心戏弄洒家?”高巍气急攻心，怒骂道。

慕白也哭笑不得道:“前辈，我看清了。”

“看清了?那就好。”许幼临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是腹诽道:“这年轻人也忒实诚了，我不过就想过过手瘾而已。”不过腹讳归腹讳，慕白能看清他的出剑，也着实令他惊叹不已。这人，天生就是练剑的料。

高巍重新摆好了架势，他虽然看上去狼狈，其实却并没有受什么伤，只是被震得气血翻腾而已。

“你以为我杀他需要几剑?”许幼临并不理会高巍，而是看向慕白问道。

“三剑?”慕白自然是不知道的，但他看许幼临如此泰然自若，估计两人不是一个级别的存在。

许幼临摇摇头，“一剑而已。”

高巍率先发难，霸刀高举，周身魔纹缠绕，周遭风声大作，惊雷四起。

却见高巍身上魔纹在身后暴涨开来，构成了一个数十丈的黑色神魔，遮天蔽日。

神魔怒喝苍天，声若神人擂鼓，吼得地动山摇，百兽奔逃。随后拔刀暴斩，势如黑云压城。

然后慕白就看到了他二十年不敢想象之壮阔场面。

天欲崩，地欲坠，神魔威压盖世，漫天魔纹乱舞。

而后一人一剑，跃于长空，一剑而出，便有千万剑出，剑光到处，无物不斩。气焰滔天的神魔被捅成了筛子，化作缕缕黑烟。

四面青山，拦腰而断，应声而倒。而高巍更是筋骨尽碎、不见生机。

天空又在满天黄沙中明亮了起来，拨云见日。

眼前种种，不过一人一剑，一息之间。

“说是一剑，便是一剑。”许幼临收剑入鞘，依旧云淡风轻。

“这个人，很厉害啊。”声音在慕白脑海中响起。

“你是谁?”慕白惊讶道。只见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无面小人，正躺在薄书丛上，翘着二郎腿。

“我?我是天道啊。”

“天道?”

“我是另一个世界的天道，就在你们世界的外面。”

“什么意思?”

“你现在不用明白。”

“你在这干什么?”

小人沉默了片刻，“我被困在这本书里了，而你召唤了这本书。”

“这本书是什么?”

“也是天道，另一个世界的天道，不过他已然死去。”

“死去?”

“是的，没有感情的规则，天道本来的面目，我等初生之时，天心无情，一如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