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年间，儒家最后一位圣人入殓。

深夜，梁家老宅后山，一位青袍中年对着竖起不过一个白昼的墓碑深深下拜，起身后轻声道：“先生，已按照您的嘱咐，送去那缺月山庄了”，声音轻轻的回荡在空中，很快消失不见，一如这位先生还在世时，从不喜喧嚣。

第二天，梁家老宅便传出一个惊动天下读书人的消息，儒学藏书尽入缺月山庄。

读书人对此甚为不解，梁家圣人在世时，无人敢说一个不是。可现在，梁家铁了心不要这生前身后名。儒学，当真要落没至此吗？小巷里，一位教书先生对着不太明堂的院落喃喃道：“儒家，当真要没落了！”

……

此后百年风云，儒释道三家先后隐没。

……

公元21世纪初，千禧年刚过。

是夜。珠江医院楼道内只有值夜班的护士还在忙碌着。

月子病房内，熟睡的母亲并没有发觉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而这位不速之客似乎对这即使生了孩子也依然美貌动人的女子毫无想法。他就像一个幽灵一般悄无声息的出现，无视了监控和医护人员的探察。

他径直的走向婴儿摇篮，却没有主动靠近，好像他来此的目的只是看上一眼。可气氛却忽然诡异起来，明明还是婴儿的孩子忽然睁开了双眼，无数幽暗的游丝在婴儿上方形成一个不算庞大的虚影，无形无质般的存在好像要跨过什么降临这里。

只见男人挥手将婴儿摇篮隔绝，冷哼一声打断了虚影继续降临，心底却是惊异：不知来历的终极投影！也不知该说是这孩子好运还是倒霉了。而虚影周身渐渐显示出蓝色亮光，变化成棱镜宛若实质一般阻止了不知来历的存在降临的脚步。

随后男人望向婴儿，轻轻靠近，念道：“相由心生，无我无相。起喜怒，控爱欲，生哀乐，死伤悲，此后无相入本相，本相即无相。”随着男人再一次重复这段话，婴儿睁开的双眼渐渐暗淡下去，恢复了黑色的光亮，然后沉沉睡去，仿若完全没有看到有个陌生男人出现在他面前。

“祝你好运吧，小家伙，有缘大概还会再见的。希望那一天，不要太久。”

男人好像也不指望这不过婴儿的孩子能听到自己的期许，就欲离去时，那本该沉睡的孩子忽然支唔一声，惹得这位奇异男子哑然失笑。随后望向窗外面色凝重，喃喃道：“不过下次山而已，老军主何必呢？也好，新账旧账就一起算了吧。”

然后身影渐渐消散，仿佛蒸发了一般，想来他进来时也是这般神仙手段。

这静谧入睡的母子二人，完全不知晓外界明里暗里已经炸开了锅。

……

大海之上，一位拄着拐杖的花白老人静静悬浮在平静的海面上，在他脚下，还有无数的白气蒸腾，他只是屹立于此，便让附近的海域的暗流沉潜，更是让无数举目关注此处的人心生敬畏，原来，他还没死！

片刻不到的功夫，这片被暗中封锁的海域多出一道人影，此人一席青衫，颇像个有些白净的教书先生，只是明眼可见的年岁，也让他多了些皱纹。

“山上这些年，韬光养晦倒是不如老爷子精神，这个时间点还能出来打个牙祭。”教书先生似的青衫男人有意无意看了眼老人脚下露出白肚上浮的死鱼，出口打趣道。

“哼!”老人对于眼前的男子可没半分好感，沉声道：“当代缺月山庄庄主好大的架子，昔年下山老夫可以不和你计较，毕竟军方做事不地道。可三天前你无故下山，今日老夫倒是要讨个说法来。儒释道三家没那个胆魄，可老夫不是那帮假意惺惺的鼠辈！”

此言一出，远处的一座小岛上，有一光头小和尚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在黑夜依然借着月光锃亮的光头，而他身边是小憩着的袈裟和尚，适时道了一声：“阿弥陀佛，静心。”小和尚当即平心静气。

可被指桑骂槐的道家龙虎山就没这好脾气了，如若不是龙虎天师没来，今日军方是不要想安生了。唯独儒家，此刻说不得一人都无。

人群中有人叹息：“都说儒家正统，可今日何曾有一位儒家圣人为儒学鸣不平？道家尚有龙虎山陆地神仙老天师，佛家也有当代佛头灵隐寺如来，可儒家，诶。”不说还好，这一说，随声应和者更是不胜枚举。

倒是最为中央瞩目的二人，那青衫男子冷哼一声，对那些唏嘘概叹之辈，于心底敲起一声闷锤。

老头子恍然道：“倒是忘了，缺月山庄和儒家向来同气连枝来着。”

“老爷子就没必要挖苦了吧。”男子面对这位老前辈，还是放低了姿态，整个现世江湖，最有辈分的，也就是老天师和眼前这位了，即使是老天师，面对眼前这位，还是要矮上半头才是。

老爷子笑而不语，只是轻点拐杖，顿时涟漪扩散，速度虽不快，却带着天地大势。

人群中有人笑道：“得嘞，老军主清场了。”

随后，大家心有灵犀的后退一步，这是让势，也是对老爷子的礼敬。可混到了这里的，都不是泛泛之辈，哪怕你再高的辈分，也不可能轻易让他们退去，再者，修行者谁还不是个心高气傲之辈。

老爷子也不以为意，谁能挡下来谁就有资格观看这一战，不过老爷子此刻才是凝重很多。那股涟漪到了青衫男子面前竟是化作冰碎沉入湖底，不化也不浮，或许若干年后，这混杂天地大势的冰晶还能成为天材地宝。而这，也正是老爷子凝重的缘由。

数年前，他可没到这般轻松的地步！

涟漪扩散到岛上，只是临近，就让无数修行者面露苦涩，一步两步...，他们不得不退，再退就要出岛，一出岛落了海面，更无从抵抗这股大势。

这也说明，他们没这个资格，类似的还有很多，很多。

岛上唯二留下来的，也只有袈裟和尚和小和尚，袈裟和尚是古井无波，连一声“南无阿弥陀佛”也没有，倒是小和尚，嘴里念念有词，把能念叨出来的佛经呼哧一遍，才落座。而其余地方也是类似的光景。

有道声音从袈裟和尚身后响起：“这就是让朽道钟钟鸣一声的佛子吧，寒山寺当真无私于佛。”

“苏家主既然到了，就不要说笑了。”袈裟和尚抬眼看了看海面，两个人要动了！

被称为苏家主的温和男人闻言望去，全然不忌讳小和尚打量他佩刀的神情。此刻小和尚心里好奇的是：苏家家主世代当真用此刀刮骨疗毒？

海面，清场后的老爷子也不用热身，从拐杖中抽出一柄细刀的到来，似乎是牺牲了刀身应有的宽阔，从而增加了一些长度，但也不像是太刀，和唐刀倒是颇为相像。

看到这柄刀出现，一直古井无波的袈裟和尚首次动容了，第一次出声嘱咐小和尚到自己身后。要知道，面对老爷子清场的天地之势都没有让他有任何庇护之举，可看到这柄细刀，他却不能不防范一二。甚至出声询问那位苏家主：“刀可借贫僧一用？”

苏家主愕然，随后看向那把细刀的面容也凝重起来，认真道：“那就有劳贤慧大师了”，说着将带着刀鞘的佩刀竖在袈裟和尚面前，入土三分。

袈裟和尚半个胳膊从袈裟中露出，一道佛印按在刀鞘上，顿时激发出无尽冷寒护住岛上不多的几人。而下一瞬，完全亮出的细刀在老爷子手上喷薄出无穷的火焰，恐怖的热浪一瞬间蒸发了大量海水，这才是老爷子将战场定在大海的原因，那恐怖的热量一瞬间达到的温度，不是城市能承受的住的。

“当真是那柄刀啊？”苏家主用极其古怪的语气问道。

袈裟和尚因为苏家主借刀似乎不得不回应一二，然后嗯了一声，等不到下文。

苏家主感慨：“老军主有此刀，那就胜负两说了。”

袈裟和尚再度嗯了一声，没了下文。

苏家主无奈只好把目光聚集到战场，心想：倒真是个无趣和尚。

战场上，青衫男子挥袖挡下热浪，侵袭而来的火焰转瞬间变成火石落入海底，倒是和冰晶作了伴，此刻还游刃有余道：“您老舍得用眷火归刃招待，晚辈还是趁早认输的好。”

可脚下却没有丝毫要认输的迹象，反而一步作三步踏上，踩起无数的水花和蒸腾的水汽相结形成实质的冰墙，竟然暂时挡住了焰浪。随后借助这短暂的阻隔冲破焰浪，却迎面对上手持眷火归刃的老爷子一刀劈来。

刀身的温度，可远比外放的焰浪吓人的多，传闻中唯一克制些此刀的，就属那柄得天独厚的寒刃挂雪，可惜，用刀的是老爷子的话，谁来都不好使。

武夫一道，从来只有一位武圣入一等，而这位老爷子，倘若早些年岁，大概当得起刀圣。

所以可惜，老爷子不是曾经的万人敌，而青衫男子，却是早早站在了极巅，一等极巅！

此战后世评为卸甲之战，无他，此战后老爷子从军方卸任，从此隐迹。

小岛上，亲眼目睹这一战的袈裟和尚无言，哪怕心中有万千感悟，也说不出一字。倒是小和尚，拍手叫好，大概只当看了出好戏吧，其中凶险，也只有起码苏家主这样的强者能体会一二。

分别前，袈裟和尚谢过苏家主借刀之恩，苏家主打趣回了声“嗯”，让袈裟和尚不好意思的摆了摆袈裟，这木讷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是灵隐寺的高僧。倒是小和尚不一会的功夫和苏家主热络起来，分别前问道：“苏大个子，你刮骨疗毒当真用此刀？”闻言愕然的苏家主，明白过来后倒是不见尴尬，笑着说：“等你需要刮骨疗毒的时候，来苏家找我，就知道了。”

随后，小和尚口中的苏大个子，别人眼中的苏家家主潇洒离去，只留下背影后，一大一小两个和尚慢悠悠的如同散步。

小和尚抬头问袈裟和尚：“师叔，我不会中毒入骨的，对不对？刮骨疗毒一定很痛，苏大个子想钓我上钩。”

袈裟和尚停下来低头，认真“笑“道：“不会。“

小和尚又说道：“那就好，可是师叔你笑起来真不好看，难怪师父不喜欢跟你讲笑话。“

“诶呦！”吃了一记板栗的小和尚抱着光头，委屈的模样让这位不苟言笑的师叔又笑了。

路边卖冰糖葫芦的大婶面色古怪的看着这不是师徒，胜似师徒的二人。

“麻烦来一根。”袈裟和尚说道。细细品味冰糖葫芦的小和尚步子也轻快起来。

如果时间来得及，也许山上的师父还能吃着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