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后倏尔睁了眼，冷冷扫过去一眼:“你又自作主张了。”
眉寿作势要跪，被他抬手止住:“算了，你也是为着我，说吧，怎么不成？”
“下头与郡主平辈的孩子们，三五岁的也有六七个，傅二老爷膝下那个五岁多点，虽说也未必记事儿，不怕叫养歪了，可他是妾生子，若要过继到侯爷膝下，将来承侯爷衣钵，那便是咱们公……娘子的孩子，这个出身，奴婢觉着您八成看不上。”
章太后嗯了声:“打一开始孤就没看上傅简膝下的孩子们。”
眉寿才稍稍松了口气:“郡主有位族叔，他同侯爷是堂兄弟，膝下倒有个嫡生的儿子，刚三岁多点儿，正合适过继，且关系不远不近的，也刚刚好。
不过这位小郎君的生母是续弦再娶的，先头的元配是病故的，续弦这位出身差些，门楣够不上，奴婢就想着，不如再看看……”
章太后闻言笑了:“弄个高门贵女嫡生的儿子过继，记在瑶瑶名下，将来继承了忠勇侯爵位，长大一些，叫她仗着生母的身份来拿捏孩子吗？”
眉寿自是想过这些的，可总归是觉得……
她咬着下唇:“咱们娘子那样的出身，奴婢总觉着那些人不配。”
章太后眉心一动，眼眶不经意间红了红，须臾苦笑说也是:“可没法子，如今为了映映，她身边总要有亲兄弟能扶持她。你是最能体察我心意的，选出来的孩子一定也过得去，至于出身不出身，记在了瑶瑶名下，将来就是最金贵的出身，那都不打紧。
你去选那些出身好的，都不如挑个在家里受气受委屈的，那样的孩子才最知道感恩戴德。”
她略顿了顿:“再办件事儿吧。”
眉寿掖着手不说话，静静地等她吩咐，然后章太后又说:“再挑个十岁出头，十一二岁自幼习武最好，健朗壮实，找个庶子，就按我刚才说的，叫上头嫡子压着，不得宠，吃过苦受过委屈的。
三岁稚子太小了点，我原想着现在接了映映到金陵来，这么多人呢，总能护着她，可见是我着急了些。”
眉寿怕她难过，忙劝她:“您别这么想，侯爷一死，侯府要发丧，金陵得去人吊唁，又能同那两个混账清算干净，这是最合适的时候。
郡主知道您待她好，是一片慈爱之心。
难道留郡主一个小娘子在凤阳侯府支撑那么大的家业吗？她岂不是更可怜。
何况您又替她考虑周全，连过继的事情也着手准备了，来日郡主知道，也只会谢您，哪里会怪您接她到金陵来受罪呢？”
这话当然不用她说。
诚如霍怀章所说，孩子心胸豁达，最不爱记恨谁，日子过得再苦都能自我开解，谁待她好，谁对她不好，她心里最清楚不过。
只是她总想多弥补些罢了。
“算了，不说这些，你且传信去凤阳，加紧办吧。”
眉寿心里其实另有想法的，可她之前自作主张两回，凡事没有再三再四。
她伺候太后大半辈子，太后待她与旁人不同，但破例的事儿也没那么多回。于是她闭上了嘴没有再劝。
那头章太后又叫她:“等昭王出宫后，你去一趟霍家，这些话总要同阿妹说的。”
眉寿说好，应了声，一路退了出去交办差事不提。
·昭王进宫是差不多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章太后倒也没有刻意等他。
事情他已经都知道了，霍怀章有章太后的吩咐，跟他说的时候可没那么委婉客气。
昭王听完那些事，惊出一身的冷汗来，在王府里发了好大的脾气，让人把谢氏禁足关起来，换了身衣裳，匆匆忙忙就进了宫。
他才进了庆寿正殿，把长衫下摆一撩，直挺挺就先跪了下去。
章太后端坐宝座之上，手下多了一并玉如意。
她唇角往上扬了些，指尖抚在如意上，触手生凉，一言未发。
这殿内太静，昭王鬓边冷汗直往外冒:“太后……”
“你起来吧。”
章太后好似真没打算为难他，只是拦了他的话头，让他起身:“事情你都知道了，孤传你进宫，没有降旨问责，也算给你留足了体面，你同孤说说，准备怎么办吧。”
进宫的一路上昭王想了很多。
他屁股不干净。
自从天子被软禁起来，也不是，还要更早些----大约要从太后预备把朝堂还给小皇帝那时候起，他就已经生出了别的心思来。
好些事不经查，包括这次对傅清宁出手。
太后不降罪，给他留了全身而退的机会，他当然知道是为什么。
但他却绝对不敢有恃无恐。
如今大事未成，他的生死还在太后一念之间。
昭王跪在那儿，并没起身，喉咙一滚，把早就想清楚的决定郑重回给章太后:“臣要休妻！”
章太后挑眉看他:“决定了？连谢家也能割舍了？”
昭王心头一沉，心道果然是这样！
这些年他无非是拽着谢家不想撒手罢了。
否则当年他做的那些事，谢家怎么肯与他善罢甘休？
如今小谢氏虽然不争气，但不管怎么说，还是谢氏女，她堂叔看在她的份儿上，也没法。
只是昭王他万万没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谢元姝那颗棋废了，现在这么大的把柄被章太后和霍家拿在手里，他要保自己，就不得不舍了小谢氏。
一旦休妻，谢家就与他再无瓜葛了。
那件事尽管过去了很多年，谢家未必会再来跟他秋后算账，可……
他没办法。
局可以慢慢再布起来，明哲保身，全身而退，才是最要紧的。
于是昭王咬着牙点头说是:“臣原是顾念她姐姐，才续弦娶她入王府，她这些年行事荒唐，骄纵无度，臣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是看在她姐姐的情分上，至于如今，是断不能再容她放肆下去了！”
他斩钉截铁，声音里全是坚毅，又俯首磕下去:“请太后做主，允臣休妻，遣谢氏归家，此后婚丧嫁娶，再不相干！至于她的罪业，臣深知郡主受苦，不敢为她求情，但只恳请太后看在她与臣夫妻一场的份上，给她留条活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