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明珠来得快，确实很赶着来的。

就连进门的时候都还略略喘着气。

那口气没能匀平，显然是下了车轿进门时候小跑了两三步。

如今入了腊月，身上穿的都厚重，行动起来不似春夏时分那般方便。

她套的里三层外三成不说，还罩了件银红披风在身上，纯白的狐狸风毛出了一圈儿，把她小小的堆在里面，虽然俏皮，但确实显得笨重了些。

秦月如见她还喘着气呢，皱着眉迎上去，拉了她一把，拽着她手腕往身边带了带，替她拍着肩膀，掸去一身寒气，也免得这金玉阁炭火供应太足，她从外头带着一身寒气进门来，再激出病症。

“你这样神色匆匆做什么？我看你倒不像是坐车来，怎么从家里一路跑过来的一样？”

裴瑾瑜也凑上前来，帮着她接手上白·兔毛制的抄手，再递给她身后的婢女去：“你们跟在姑娘身边伺候，也不好好照顾规劝着，弄得姑娘这样子，倘或摔着了，你们哪个能担待得起？”

身后的小丫头们一个个低垂着脑袋也不敢说话。

霍明珠连声欸着就拉了她不叫她说：“我是要来金玉阁出价的，所以着急忙慌，方才在家里那会儿大伯母拉着我说了好半天的话，我还要到祖母跟前去央求好久，你们把价格抬的这样高，我素日里大手大脚的花银子，又是个从来不攒银子的人，一时之间要拿出来这么多银子，当然要去求祖母和大伯母。

这不才同祖母和大伯母说好，我在金玉阁出的价，祖母和大伯母帮我把银子出了，就满足我这么一回，横竖是到了年关，就当是我今年的年礼，是长辈们的心意。

我想着这边出价闹的这么厉害，便匆匆赶了过来，所以走的着急，你们瞧着我气喘吁吁的。

同底下当差伺候的小丫头们并没有关系的。”

她解释了一番，然后才又去问秦月如：“我进门的时候扫了一眼外面的红牌子，现下是你出价最高啊？”

秦月如掩唇笑起来：“可说呢，方才瑾瑜也来说，本来是要出价，结果看那红牌子上挂的是我家的名号，想着就算了，正又在这楼里遇见了我，还商量着呢，说是不如我们两个二一添作五，哪怕是做了一整套的绣活儿出来，分给她一两件也是好的。

结果这不就叫最公允公平的冯二娘子听了去，在这儿不依不饶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跟瑾瑜是如何杀人放火了一般。”

这些事情霍明珠又不是不知道。

本来就是傅清宁派了人回家专门把她叫过来的。

她只是记得傅清宁叮嘱的那些话。

如今就算是来了金玉阁，也不要露出个首尾，叫人察觉了金玉阁是傅清宁名下的产业，便只当做不知道也不认得。

归根结底是现在没打算叫人家知道呢。

以后的事情要以后说。

阿宁她总有自己的规划。

霍明珠现在也算是知道了，阿宁她凡事都总是最有章法，所以她一步步走来，其实都是在她自己的计划之内，总不好贸贸然去打乱了她的部署和计划。

这会儿听了秦月如这话，才斜了眼风扫量过去。

冯宝蘅身上穿的是件桃色夹袄，她肯定也罩了披风的，只不过是金玉阁楼里炭火烧的旺，热得很，她才脱了下来交给婢女。

这颜色也很衬她。

本来是最娇俏讨喜的一身衣裳，穿在她身上却叫人莫名看不惯。

其实要说霍明珠和冯宝蘅有什么过节，那也谈不上。

当年霍明珠和秦月如闹得那样不可开交，几乎弄得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那才叫有过节，且这个过节大了去的。

其余的，不过都是小打小闹而已。

譬如霍明珠跟冯宝蘅吧。

也无非就是七八岁的时候两个女孩儿拌嘴，这两个又一个比一个得家里娇纵，那个年纪的孩子本来就还不懂事儿，说起话来口无遮拦，外面人说是童言无忌，一笑置之，可是两个小姑娘的心里却忘不了。

后来年岁渐长，彼此看对方都不怎么顺眼。

只是年纪大了，不像是小时候那样，一言不合就吵起来。

无非是场面上过得去，谁也不要来招惹谁，但总归是谁也不喜欢谁，不待见谁，大家永远也不可能做交心的朋友就是了。

而且霍明珠本来也不缺朋友，而冯宝蘅的身边也不缺讨好她的女孩儿们。

一来二去的，私下里的交际往来实在是不多。

冯宝蘅知道霍明珠看不惯她，很巧，她也看不上霍明珠。

毕竟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娇纵，所以瞧着霍家这位三姑娘很是娇纵无度，蛮横的不得了。

而落在霍明珠眼里，自然也是这样看待冯宝蘅。

这会儿霍明珠嗤了一声：“这闺中密友互送绣品本身也是常有的事情，怎么落到你冯二姑娘眼里，就成了不公平，不公允的了？”

冯宝蘅也冷笑，双手环在胸前，不过她还是下意识往后退了小半步：“这可是两码事儿，你也不用糊弄我。

金玉阁开张了半个多月才开第一单，薛娘子的手艺是城中多少人想要买的。

国公府和长公主府自然是财大气粗，秦六姑娘一出手就是二百多两银子，就光是着二百两银子就已经不知道劝退了多少人。

更别说再加上升王府的小郡主了——”

她学着霍明珠刚才的样子嗤笑了一声，然后继续往下说道：“我当然可以觉得这里面不公平也不公允。

闺中密友当然可以互送绣品，可那是自个儿绣的，或是得了什么好的东西，互相分享。

这是大家公平竞争，价高者得，能一样吗？

你怎么不说秦六姑娘和小郡主两个人联起手来要压我们的价格呢？

她们两个人出一个价，跟薛娘子定绣品的时候一人要两样，我们拿什么跟她们争？”

这话听来也是合情合理。

只可惜她这番话是冲着霍明珠说。

而霍明珠这个人，从来都是个最不按照常理出牌的人，她若是想要胡搅蛮缠，谁也别想跟她讲得通那些所谓的大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