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图

《落叶图》

第十八章 芸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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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街,一个肮脏逼仄而又充满故事的地方,充满故事的地方总是住着一些充满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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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小瓦房里大先生。

大先生并不大,相反和体型正常的成年人比起来还显得有些小。

瘦瘦小小的身材,一张黧黑的小圆脸上两对鼓鱼眼,唇上短髭,唇下短髯,肥厚的嘴唇角一颗黑痣,看起来貌不惊人,甚至有些其貌不扬,但他却是在整个后街说话都极有分量的“大先生”。

大先生姓段,段良诼便是他的名字。

经裴倦引荐,吴、陆二人与段大先生互道几句客套多于实际的场面话,陆无恨便单刀直入地询问起了赵子年的情况,其实不消陆无恨问,刚刚那几个汉子已经把情况和段大先生说过,否则段大先生也不会径直来扣裴倦的门。

“赵公子在我屋中静养,二位随我来。”头发斑白,已过了知天命年纪的男人伸手在那扇旧木门上轻轻一推,门并未上锁。

“吱扭——”。门分左右。

“二位,请。”

陆无恨跟着吴晴川先后进了屋子,屋子不大,摆设不少,满满当当却又不显得杂乱,每一样东西似乎都摆在它应在的位置,说不出为何,在这屋中即使是一株盆栽一只烛台都有种多一件见乱,少一件欠佳的雅致味道。

窗下一张小桌似是红木材质,四角圆滑有磕碰痕迹,枣红色的桌面亦不乏凹痕,桌子擦拭洁净,桌角一摞打眼一扫大概五六本书,除此之外桌上一只黄铜烛台上半根残蜡,一方石砚,烛台旁笔挂上三四只毛笔。

窗台上,假山花盆中云竹扶疏,斜阳映照,窗纸与桌面上便有飘渺云影相映成趣。

屋子西角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本应较暗的一边却,但事实上却一点也不暗,非但不暗,而且极亮。

并不是因为燃了灯,而是因为一颗珠子。

紫红色的书架同样拭得不染纤尘,经史子集按部就班排列的井井有条,书很多,虽谈不上汗牛充栋坐拥百城,但这些书即使是对于一个儒生秀才也已经是绰绰有余。在这逼仄肮脏的后街里这近乎一面墙的书本来已足够扎眼,但这些还都不是最令吴晴川和陆无恨吃惊的原因。

真正令二人感到惊讶的是那颗摆在书架中上方的一颗拳头大小的珠子。

红木盒里红丝绒上静静的躺着一颗饱满光洁的明珠,明珠生辉,四壁雪亮。

夜明珠!

陆无恨与吴晴川下意识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吃惊。

吴晴川阅历丰厚,眼光自是极毒辣的,似这般成色大小的夜明珠他敢保证普天之下绝对超不过十颗。

这般珍奇异宝即使是拿到贵胄云集的南北二京想买个黄金万两也是易如反掌,若是让那些酷好收藏雅玩的清士知道这样的珍宝竟埋没在这鼠窟被人当作照明灯摆在书架上,只怕免不了一阵顿足捶胸,疾呼“暴殄天物”。

跟在身后一起进来的裴倦则平静很多,显然早已见怪不怪了。

倒背着手走在前面的段良诼不用回头也知道二人的震惊,第一次迈进这屋子的还真没有几个不讶异的。

段良诼道:“这些都是都是以前家里留下的玩意,物件还算好物件,我这人又念旧,就摆着这接灰了。”说着,他推开了里间屋的门,“赵公子便在屋中,还请二位移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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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无恨一进屋便看到赵子年。

屋里很香,应是焚了什么香料,屋中正墙上一幅字画,画下短塌。

赵子年就躺在榻上。

皮肤本就白皙的少年此刻脸色更见苍白,身上盖着一床凉被,被子下摆掀开一角露出只上着夹板打着绷带右脚,同样厚厚裹着绷带的还有他的头。

他的鼻子上还缠着前几天被陈听涛踢断后裹的纱布。

赵子年现在的样子别提多滑稽。

可一身狼狈的少年自己却似乎不以为意,脸上依然挂着那种满不在乎地微笑。

他应是早已听出门外的脚步不只一人,所以当陆无恨进屋时赵子年正强撑起身子扯着脖子向门口张望。

待看到进来的竟是陆无恨时,赵子年讶然笑道:“这都被你找来了。”说着竟摇了摇头,“幸好我不是个大姑娘,否则不得被你缠死。”

陆无恨道:“你都这德行了,还笑得出来?”

赵子年双手往脑后一枕,四仰八叉大有一种躺在自己家床上的派头,“还活着,这本身就很值得笑一笑了。”

陆无恨想,只怕是天塌下来这少年也会是这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

陆无恨问道:“伤得重吗?”

“还好。就是腿好像折了——”说到这,看唇形下一句“他妈的”冲口将出未出,忽然眼角余光看到跟着陆无恨身后进来个须发灰白,目露精光的老头。

昨夜虽昏暗难辨,但赵子年还是立刻就认出这人正是那拎把刀差点要了自己命的老头。

“你——”赵子年一声大吼就想窜起来拼命,但忘了脚上固定着夹板,刚一发力“哎呀”一声便又倒在了床上。

陆无恨一边搀扶一边赶忙解释道:“正是这位吴前辈带我来的,他是小涛的师傅。”

赵子年呲牙咧嘴,瞧着吴晴川,“小涛师傅?你是铁箭?”

吴晴川冷冷道:“不是。”

赵子年冷哼道:“料你也不是。”

老人睨了他一眼,又环顾了眼这不大的卧房,根本不想再多费口舌,转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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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词语叫老而弥辣。

老姜的外皮的总是皱皱巴巴,像极了老人被风干的面皮。

但这样的姜往往更辣。

一方面当然是由于岁月的积淀,但还有一点我认为则是因为它的貌不惊人。

老姜失了水分,总给人一种蔫蔫的感觉,它从不会告你它有多辣,就像你很难从一个老人脸上读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就像此刻吴晴川的面上古井无波,但其实内心早已震惊得无以复加。

当年他退隐江湖后曾有幸结识了一位酷好收藏古玩的雅士,来往一二载,也随那人了解了不少个中的门道。从段良诼卧房出来之前他似无意般环视一眼。但这草草过目便足以震惊。

那小卧房里,西晋博山炉内龙涎香熟,墙上画画的似乎是一家贵族夜宴的景象,画上侍女素装清丽长,男宾玄衣蕴藉,匆匆一瞥,画作似乎分为五段。

第一段里,一青衫女子怀抱琵琶,众宾客凝神倾听。

第二段里,有高帽儒士击鼓,佳人起舞。

第三段里,似是那高帽儒士宴间小憩。

第四段里。高帽者盘坐,而众女子笙管齐奏。

第五段里,夜宴终了,宾客酬谢。

全图长十尺七寸八分,宽九寸两分1。

自己这老眼如果没看错,这幅图正是五代南唐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

这画真迹久已失传,就算如今皇宫大内中被历代先王视作无价宝的那一幅也不过仅仅是宋人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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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倦一直坐在外屋。

眼睛半睁半闭,也不出声。

吴晴川就在他眼前倒背着手来回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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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那半面墙的书架前,看似无意地抬手摸摸,而后扣扣鼻子,又继续踱步。

“果然是上百年的紫檀.......”

夜明珠,博山炉,龙涎香,夜宴图......

这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至宝,每一件都不应该摆在这破瓦房里的,这些东西的主人也绝不应该住在这破瓦房里。

但是这些连城至宝偏偏静静地摆在这里,而这些东西的主人也偏偏在此安住。

老人忽然没来由想到了一句话,似乎是哪位前人的诗句——

“时人莫小池中水,浅处何妨有卧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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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段大先生几乎每天辰时都会来。

当然和他一并来拜访的还有他前一天晚上新作的书画。

书生姓冯,“知退”是他的名字。

名字是族中一位“五车八斗”宿儒长辈取的,老人一生攻于坟典博览群书,但可惜到死也只是个贡生,按理说老人的才学绝不止于此,但不知为何,可能是造化弄人。穷极一生竟是难进半步。

功名未就也成了老人一生的遗憾。

那年已然流产三胎的母亲不顾父亲劝说,毅然产下自己后便难产而死,父亲含泪把自己抱到那位辈分极长的老人面前后,便跪在地上泣不成声,据后来父亲所说,当时那已然耄耋之年的老人轻抚着白生生的婴儿,眼中噙泪,满是爱怜。良久才颤抖着道:“咱冯家有后了......人生一世,知足、知己、知退。便叫‘知退’吧,”

也不知是一语成谶,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自己这二十一年竟一直在退。

他曾经喜欢过一个姑娘,那姑娘本也喜欢他,但他知道自己什么也给不了她,恰巧这时有一个富家子追求她,于是他“知退”了。

他曾经在徽州山阳书院苦读五年,去年一道旨意书院焚毁,一夜之间无归处,自此颠沛半年有余,这半年他才深刻体会了什么叫做百无一用是书生,从浙江徽州府一路步行,必要时甚至乞讨为生,好容易回到河南洛阳的老家,不料草鞋磨穿,鹑衣百结迎面看到的却是荒草齐腰人去屋空衰败景象,一问才知三年前家里人遭了疫病,月余之间便都相继亡故了,甚至连后事还是几个平日里不错的邻居帮着草草料理的。

谢过那几位旧邻,老宅虽在,但冯知退却也住不下了。

家里没人,家又有什么用。

他变卖田产,开始漂泊。

卖画,抄字,睡破庙,吃硬饼。

当然他也在漂泊中结识了朋友。

但现在那人已不在了。

那人若在,他一定不会看着冯知退烂死在这臭气熏天暗不见日的后街里吧。

他本可以救他,但因为他的怯懦,他又退了,所以他失去了他二十一年来唯一一个过命的朋友。

他一直在退,终于退无可退。

他有才,很有才,凭他的才学其实绝不应该活成这样。

但他不知为何,就是不愿进。

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可能是从那个姑娘走后、可能是从书院焚后、也可能是在得知家人故去后、也可能是那袭白衣走后。

念及那一袭白衣,冯知退嘴角不由露出一抹凄凉的苦笑。

“怎么了,冯先生,是这个字不妙吗?”

耳边传来了段良诼恭谨谦逊的声音。

“啊,没有,”冯知退如梦初醒,赶忙收回心神,提起朱红墨笔道,“这字没问题,只是这煞尾一提若是再果断些便更上层楼了。”

说着,朱笔批红于旁做起了示范。

“砰砰”传来两声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一直肃立在侧,恭谨似后学的段大先生立刻小跑着去开门。

门外五六个人,当先是一条持枣木棍的高壮汉子。

段良诼沉声道:“怎么了,不是跟你们说过,辰时到巳时这一个时辰不要来找我吗。”

那汉子也很是恭谨答道:“大先生,有外人来了。”

段良诼道:“外人?什么人?”

汉子道:“是一老一少,两个江湖人,尤其是那老的,一看就不是善茬,这俩人好像是来找昨天晚上咱救的那小子的。”

“嗯。我这就去。”

段良诼虚掩上门,转身时便又恢复了那种弟子后学的小心神情。

“冯先生,今日段某可能不得不早走一会了。”

“嗯,既然来了外人那您这位大先生当然是不能缺席的,无妨,大先生但得空闲,随时切磋。”

段良诼应了一声,轻轻关上房门终于退了出去。

这要搁刚来那几个月段大先生非得执弟子礼给自己磕个头才会走,那时第一次他给自己执弟子礼时属实被吓了一跳,多次劝说下段大先生才终于放下了那一套繁琐的俗礼。

冯知退抬头看着墙上的一幅画,口中喃喃重复着刚刚那汉子的话:

“两个江湖人......”

墙上那画,风流写意,笔走龙蛇,一气呵成,线条极少,晕染极多。

画面上群山远黛,古柏藤萝,一架木桥飞连两岸,桥下叆叇迷蒙里石板小道一线横绝。

石板的尽头,有一袭白衣,身后黑马,脚下赤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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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知退凝视着这幅画,神色索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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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男人左手端着一碗酸菜白肉,右手一块烧饼一双筷子。

女人靠着床头半卧在床上。

男人喂一口,他便吃一口。

男人喂得很仔细,也很小心,掰一小块烧饼,喂一口菜,如果有菜汤粘在嘴角男人更是会以衣袖拭净。

女人吃的很安静。

男人喂一口,她便吃一口。

她只能安静。

因为她没有舌头,除了她自己和眼前这男人没人知道她怎么失去的舌头。

就像没有人知道她怎么失去的两只手和一只脚。

她靠着床头,一口一口地接受男人喂来的食物。

眼睛里全无表情。

屋里没有燃灯,灯草灯油都是要钱的,她当然没钱。

屋里没有亮光,也没有镜子,但她知道自己一定丑极了。

麻木和呼吸,可能是她现在为数不多切实拥有的东西。

她只有吃,因为她只能吃,因为她不想死。

但她这样是不是比死更痛苦。

她想过这个问题,但她只稍微想了一下便立刻强迫自己永远不要再去想。

空屋寂静得可怕,像死一样。

男人的动作无疑是温柔的,他的人也很温柔。

温柔而善良是后街所有人对他的评价。

的确,谁又能两年如一日风雨无阻寒暑不移的来照顾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残废丑女人呢。

他这个男人做到了。

只闻咀嚼声。

终于,男人可能是也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开口说道:“这烧饼刚刚出来的时候差点被人撞落在地上,幸亏我眼疾手快抓了回来,要不啊,你就没得吃喽。”

一边说着一边温柔地又给女人送了一块烧饼。

女人默默咀嚼。

男人继续说道:“那两人是外来人,如果我猜得不错肯定是来找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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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猜是来找谁的?”

女人当然猜不到,更答不了。

但男人本也没想要答复,他自顾自接着说道:“昨天晚上有个少年被人追杀进了巷子,摔晕了过去。这俩人多半是来找他的。”

说着,他又往女人嘴里送了口菜,“你想不想知道关于那个少年的事?”

女人面无表情,只是机械地咀嚼。

男人看着女人,眼中带笑道:“那少年白白净净的背了一口跟人差不多高的大木匣子,这匣子段大先生曾打开看过,你猜里面装的是什么?”

不知为何这男人一直在卖关子,就好像是在逗这女人,又好像他认定女人对这件事一定极感兴趣。

但女人好像只是一台吃饭的机器。

如果非说她在这世上还有什么关心的东西,那一定是她眼前的酸菜白肉和烧饼。

男人看着女人一口一口地吃下,似乎开心极了,他笑着说道:

“里面是一张弓,和一大壶箭!”

木讷枯槁的女人豁然抬头,两潭死水一般的枯眼狠狠地盯在了面前温柔男人的脸上,那表情似乎想连他一起生吞活剥了下去。

含在嘴里的酸菜白肉一半粘在脸上,样子看起来既可笑有可怕。

但男人却似乎浑然不觉,依旧笑得温柔,“乖,慢慢嚼,别噎着,一提弓箭这么激动,又想起他了?没事,我知道你想他,那少年最好别走,再住两天我就送他去见你的如意郎君,哎哟哟,直接杀了怕是不妙,应该找个没人地割了舌头,砍了手脚,”

说着,他竟伸出手爱怜地抚摸起女人丑陋面颊。

“不过到时候他可不像你,还有人照顾。”

小屋里一片漆黑,女人牙齿在打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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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你的腿还能走吗。”陆无恨看着床上的赵子年问道。

赵子年试着动了动腿,道:“难。”

段良诼在旁道:“赵兄足伤未愈之前但住无妨,小地方别都没有,就屋子多。”

赵子年苦笑道:“段大先生好意我领了,昨天您就在外间屋写了一晚上字。我可不能再在这住下去了。”

陆无恨道:“我给你背回客栈。”

此时一直默默坐在外间屋裴倦忽然道:“你住那个客栈?福顺?”

“嗯。”陆无恨点头应道。

店头镇本就只有这一处像样的客栈。

“不近。”

陆无恨也知道赵子年确实是不想继续待在这,于是道:“无妨。”

赵子年也立刻附和。

裴倦稍加思索,“这样吧,二位既然非要走我们也不强留,骡马确实没有,一会给你弄辆破板车,找两个壮汉子,推着赵公子回去。”

陆无恨抱拳道:“谢裴先生,不劳他人,一辆板车足矣。”

裴倦质疑道:“路途不近,你一人推的了?”

陆无恨只淡淡答道:“练武的。”

荒山七年寒暑,不辍拳脚,拉着大石漫山遍野跑到力竭亦时有之,推一个人,行几里坑洼路,陆无恨自问不算难事。

裴倦点点头便也不再说话。

段良诼看了看床上的赵子年,又看了看陆无恨,只好道:“好吧,既然如此,也不强留了,二位其实想必也看出来了,这里人对二位颇有敌意,不留也好。”

“不过既然来了,便是客,一顿便饭,三位务必赏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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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菜很简单,不算丰盛。

这窘僻的后街若是说能掂排出什么丰盛菜肴那陆无恨倒觉得稀奇了。

几个小菜,一张圆桌,几个还算投缘的人。这在陆无恨看来便已很好。

和不喜欢的坐在同一张桌上吃饭是件很痛苦的事。

而且这种厌烦多数时没有任何理由。

因为不喜欢,所以不喜欢。

人与人投不投缘的确是件很奇妙的是,有时它就是没有原因,但正是因为这种不确定性,才使得每一份两厢投缘的邂逅显得更加弥足珍贵。

所以啊,如果一个人对你说他不喜欢你,那么你一定不要问他原因。

因为不喜欢这件事本就没有原因。

因为你是你,因为他是他,这就是答案。

但如果有人发自真心地对你说他很喜欢你。而你恰巧也不讨厌他,那么此时请你一定珍惜,因为如果错过,你一定会后悔,而他也不会再来。

幸运的是这一桌子除了自己五个人,陆无恨都不讨厌,甚至还有点喜欢。

赵子年,陈家村陆无恨虽然对其视人命如草芥地残忍手段颇有不满,而且他也知道自己其实并不了解这个少年。他总觉得这个少年有很多秘密,但谁又没有没有秘密。自己不正是秘密最多的一个吗。

不可否认,他善良,热血,虽然总是透着一种对生活的玩世不恭,但陆无恨觉得这并不讨厌。

吴晴川,与自己有杀徒之仇,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给自己带路,甚至愿意陪自己涉险入后街,这份身为前辈的气量与胆识,陆无恨心底除了感激更多了几分崇敬。

段良诼和裴倦,二人一个儒雅随和,一个沉默寡言,但他们不似后街的其他人那般总是一副你敢靠近我我就给你一刀的蛮横脾气,陆无恨也不讨厌他。

至于这位冯公子陆无恨更是觉得有眼缘。

是的,冯知退也在。

这几个菜在外面虽不算好,但在这后街确算得上少见的珍馐了,所以段良诼当然请来了冯知退。

冯知退话也很少。

懂得愈多的人总是说的愈少。

他大多数时候都在倾听,听到好笑的便会跟着笑。

他从不大笑,他笑的时候总是先从眼开始,然后唇角微翘,他笑的时候总喜欢眯眼。

陆无恨觉得这是种很好看的笑,儒雅而亲和。

可能是喝了几杯酒,吴晴川终于问出了那个一直绕在他心头的疑惑:“段大先生,小老头我一直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段良诼此时显然也已经有了七分酒意,红着脸,嗓门也大了许多:“何事?吴先生但问无妨,段某一定知无不言。”

吴晴川又喝了一杯后,这才撂下酒杯道:“也不知道当不当问,我看您这屋中,有好书、好画、”说着用手还指了指那边的书架,“夜明珠,啊,当然还有好酒,凭这些完全可以过得更好啊。”

闻言,段良诼摇头苦笑,但笑容中凄凉意少而感怀意多,

“都过去事了。”他说。

沉默半晌,忽然语气自嘲道:“呼奴使婢,欺压百姓,穷奢极欲都是我当年干的事。”

他说话的声音都已有点含糊了:“飞扬跋扈是命,虎落平阳也是命。都过得。”

一直话极少的裴倦此时忽然插口问道:“那你后悔吗?”

段良诼眯着醉眼,摇头失笑,根本没有思考便道:“不后悔,无论是对于当初被我糟践的人,还是今天被糟践的自己,我都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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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饭,段良诼一杯接一杯,喝的极多。

而裴倦话说的极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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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明代一尺约等于今天31.1厘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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